2010年7月31日 星期六

【小說】帶我走(二十)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二十章》

  銀白色的轎車從幾乎要蒸騰出熱氣的柏油路緩緩轉彎駛進院裡的石徑上,午後的陽光暖烘烘地灑落在院裡,一個月前院裡的那片荒蕪蔓草已不復見,繞著石徑生長的一大片綠茵現下已被修剪得極整齊,玉傾歡在嘯日猋停妥車後,便輕輕開了車門下車,車內冷氣和車外熱氣的扞格不入一時間雖讓她有些不適應,但素淨的臉上仍揚著淡淡的淺笑,有些感慨的看著眼前這久違的景色。

  在醫院裡躺了快一個月的時間,終於捱到能夠出院的這一天,褪下了醫院裡專讓病患穿著的衣物,玉傾歡換上一身輕便的白色V領T恤加上藍色牛仔褲,一頭酒紅色的長髮也只是簡單的束起,手上提著一袋裝著簡單衣物的行李,走在連接著自家車庫與屋子的石徑上,亦步亦趨地跟在嘯日猋輕快的腳步後。

  間或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走在前頭的那個男人臉上不知所為何來的笑意,從他們離開醫院後便一直持續至今未曾停止,讓她不禁好奇地問道:「你好像很開心?」

  「那當然。」理所當然般的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許。嘯日猋穿著偏愛的短袖花襯衫加上長褲,金色的髮絲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得燦亮,左、右手上各提著一袋行李,行李雖重卻不礙他輕鬆愉快的步履。

  今天可是玉傾歡出院的大日子,他怎麼能夠不開心呢?

  回過頭,原本堆滿笑的神情在見了玉傾歡手上提著的行李後卻瞬時變了樣,一雙墨色的眸子瞪地老大,急吁吁地一把搶過本該在後車廂裡的行李,一雙劍眉緊皺著,有些嚴肅地望著那個出院前一刻才被叮嚀過不能提重物的人說道:「我不是說了讓我來就好嗎?」

  「這點重量沒什麼的。」左手輕拍了拍衣服裡頭還纏著繃帶、貼著紗布的右肩,表示自己沒什麼大礙,一派溫和的笑容依舊掛在她臉上。

  只是站在她面前的那個男人仍然是一臉的放心不下,索性丟下了手邊的那些行李,雙手搭在她肩上,緊張的視線前後左右仔細地把她整個人給詳加看顧了一圈,嘴裡還不斷念念有詞道著:「會不會痛?」、「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沒事,走吧。」微瞇著眼,大概是太久沒站在大太陽底下,玉傾歡的臉色泛著異樣的潮紅,額際不斷沁出的水珠溫度反而有些冷,再加上耳邊喋喋不休的叮嚀,她揉了揉有些發痛的太陽穴,而後輕輕撥開了那人搭在她肩上的雙手,向前踏了一步,微躬身復提起被擱置在地的行李,面對嘯日猋的大驚小怪,這回她倒是笑得有些無奈。

  當然,嘯日猋對於自己幾近碎碎念的嘮叨則是絲毫沒有任何自覺,直到眼前的人終於體力不支,往自己的懷裡倒下來的時候,他才總算回了神及時把人接住。

  「歡歡,妳沒事吧?」聞聲,玉傾歡微微張開有些疲憊的眼,只見嘯日猋那副焦急萬分的神色立時在眼前放大了數倍,一雙驚愕的眼圓睜著,一手攙著她稍嫌單薄的身子,一手撫上她發燙而泛紅的頰,管不得身邊落了一地的行李便急急把人打橫抱起,快步奔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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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暫時安置在米白色的雙人沙發上,玉傾歡因暈眩而有些呆滯的視線隨著天花板上頭正運轉著的吊扇劃圓般地移動,宛若陷入催眠狀態般,意識開始慢慢飄遠。

  那天在醫院裡看到南風之後,其實她很害怕,那一眼讓她一時慌了手腳,也不知究竟該不該報警;但在那之後,面對嘯日猋的追問,她卻始終絕口不提,就怕他按捺不住性子衝上去找南風拚命。

  她記得南風走的方向應該是往加護病房,而後自認識南風的護士處輾轉得知,南風經常進醫院來探視一個在加護病房裡躺了許久,卻始終未曾清醒的女子,數年如一日。

  『或許…他也有想要守護的人吧。』雖然只是輾轉聽聞,但總覺得自己心裡似乎有些什麼被撼動,從那段短暫的相處裡,她察覺南風心裡似乎有著莫名的執著,總是以偏激的言語、手段掩飾自己真正的心情,雖然她並不知其執著所為何來;最後玉傾歡仍是選擇不報警,但究竟為了什麼做下這番決定,連她自己也不甚確定。

  之後,除了被眾人當成茶餘飯後討論的八卦這點不提外,她和嘯日猋倒是在醫院裡過上一段還算平靜的日子,也經常惦念著暫時由小霜照顧的小寵物;只是嘯日猋不知何時突然改口的稱謂,至今還讓她覺得有點不大習慣。

  嘯日猋踞身蹲在沙發旁,拿著濕毛巾在玉傾歡發燙的額角上來回按壓著,憂心開口關切道:「歡歡,妳現在覺得怎麼樣?」

  「我…沒事。」玉傾歡整個人仰躺在沙發上,被這聲叫喚給喚回了神,抬起左手撫著自己溫度仍高的額頭,微微勾起虛弱一笑。

  「對了,咪吱呢?」進門許久卻不見那隻白色的小猴撲上身來,玉傾歡撐起有些疲軟的身子坐起,帶著疑問的視線四下搜尋著小寵物的蹤影。

  「還在小霜家,等、等妳傷好一點了,我、我再去接咪吱回來。」坐上沙發,面對玉傾歡的提問,嘯日猋原本是一派通順地回答著,但隨著無意間往下瞄的視線,他越往下說卻顯得結巴,俊臉上也微微泛起不自然的紅暈,吸足了水的毛巾也跟著在他越捏越緊的手心裡,一滴一滴地被掐出水來。

  方才為了替中暑的玉傾歡散熱而特意拉開的領口,隨著她胸口的起伏,裡頭的瑰麗春光若隱若現地傳達著令人難以自持的魅惑,扯了扯讓自己悶得緊的襯衫領口,嘯日猋有些困難的吞了吞口水,猶豫著該如何提點玉傾歡而不至於讓她感到困窘難堪,抑或是直接僭越為她把衣領拉上?

  而嘯日猋突來的語塞自然不免讓玉傾歡感到有些怪異,疑惑的目光順著他兩眼發直的視線漸漸往下落,尷尬地落在自己胸前正大開的領口上。

  「啊…」輕呼了一聲,玉傾歡倏地站起身,急忙伸手拉攏領口,粉頰上才稍減的幾分熱度復煨熱了起來,羞澀的目光低垂著遲遲不敢抬起。

  「我、我進房間去休息一下。」隨意找個藉口草草搪塞,話語裡還帶些不自然的結巴,玉傾歡羞紅著臉扭身便走,現場的氣氛太過尷尬,她實在不知該拿什麼表情來面對嘯日猋。

  「歡歡,我…」嘯日猋立馬跟著站起,才抬起手正要把人給喚住,卻突然感到有股熱流從鼻隙緩緩流出,伸出的手又縮了回來往自己臉上探了探,而後,染著一片鮮紅的指腹有些發顫。

  趁著玉傾歡仍未有所回應的當下,迅速抽起擺在桌上小盆栽旁的衛生紙,在燥熱的臉上胡亂地抹了幾下,嘯日猋現下的神情反而比方才瞥見乍現春光時更加困窘尷尬,只得倉促地為自己找了個不甚堅固的台階下,邊搔著頭邊自說自話地道著:「沒想到今天的天氣這麼熱…」

  過了好一會兒,透著嫣紅的小巧臉蛋才悄悄從牆後露面,羞怯的眉眼望向客廳,低聲輕喚著:「嘯日猋…」

  百般壓抑地忍下強烈欲轉頭回望的欲念,嘯日猋坐回沙發上略低著頭,身子微微前傾,方才特意用來為玉傾歡擦拭額頭的濕毛巾此刻正敷在英挺的鼻樑上,些微的鼻音從被衛生紙阻著的鼻隙中透出,有些怪裡怪氣地道:「啊?歡歡,怎麼了嗎?」

  「你怎麼了嗎?」眼尖地看出坐在沙發上的那人似乎有些不對勁,玉傾歡有些疑問地側著頭,掙扎了一會兒才總算是撇下剛才的尷尬,稍稍往前踏出了一步。

  「我、我沒事!妳、妳找我有事嗎?」聽聞漸次靠近的腳步聲,嘯日猋一方面掩著臉側頭背對著玉傾歡,一方面則是急匆匆地朝著她的方向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平安無礙,阻止她繼續靠近,免得讓她瞧見了自己的窘樣。

  猜想嘯日猋或許是為了剛才那件事情而緊張如斯,玉傾歡也識趣地未再多問,撫著自己還殘留著一些熱度的臉頰,吶吶地開口問道:「我、我只是想問你,最近家裡有收到國外寄來的信件嗎?」

  染著血的衛生紙在嘯日猋的手裡被揉成一團,拿下敷在鼻樑上的毛巾,嘯日猋在收拾好了臉上的狼狽後便回過頭,佯裝若無其事般回答道:「沒、沒有,當然沒有。」

  「這樣呀…」不自覺拖長下沉的語調裡有著難以掩飾的失望,長長的羽睫低斂著,玉傾歡神情有些落寞的旋過身進房,卻沒發現身後嘯日猋深邃的眸底意外閃爍著一抹異樣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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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手負在腦後,嘯日猋倚著沙發往後躺,才闔上眼,腦海裡卻又浮現適才那人眼底的鬱鬱寡歡,手撫著胸口,心口上莫名傳來的不適感讓他不自覺繃緊了臉,深鎖的眉頭跟著透出一股鬱結的情緒。

  時光倒回半個月前,身上不算嚴重的傷勢讓他比玉傾歡提早出院,之後他便在家裡與醫院兩邊來回奔波著,雖然日子過得累了點,但是只要想起那抹溫良如煦日的微笑,身心的疲累就彷彿被她如春日般的笑靨給一一滌盡,每當她待在自己身邊的時候,嘯日猋總覺得有股難以言喻的暖意在胸臆裡徐緩升起,安撫著他躁動不安的心神。

  自從他親耳自主治醫生口中得知約莫再半個月玉傾歡便可出院,喜不自勝的神情便時時刻刻顯露無疑,之後他便開始為了她的歸來做準備,舉凡灑掃庭除、燒飯洗衣,儼然一副家庭主夫的模樣,讓其他人看了也不禁自嘆弗如;中間有段時間還讓小霜給死纏著要他傳授廚藝,只是那段日子裡真正因此受折磨的不是他,而是被當成活體實驗品的御不凡與漠絕塵。

  如雨的汗水從金色的髮稍滴下,身上穿著的白色圍裙也讓熱汗給浸濕,抹了抹因勞動而不停冒汗的額頭,嘯日猋的臉上掛著滿意的笑,環視著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總算整理好的房間。房裡原本堆著的畫架、雜物有條不紊地待在應待的位置上,一張空曠的木床倚著牆面擺著,白色的牆面後則是玉傾歡的閨房。

  晶亮的雙眸帶著一絲探索的興奮,嘯日猋收拾好了掃具便轉進了隔壁的房間,才打開了門便聞到房間裡隱約飄著專屬於女子的暗香,陶醉似的閉眼深深吸了好幾口氣,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彷彿恨不得自己能夠住進這間房裡。

  才開始動手整理沒多久,床旁小櫃上的深褐色玻璃藥瓶便引來了他的注目,沿著瓶身上頭標示的英文,修長的手指由左往右輕掃過瓶身,糾結的神情更加凝重,微微抽動的嘴角幾近無聲的吐出了一句:「Stilnox。」

  坐上床沿,裝著白色藥錠的深褐色瓶身被拿在手裡輕晃了一會兒後又被重新放回櫃上,嘯日猋雙手環著胸,鬱結的眉頭不見緩解,他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在醫院照料玉傾歡的這段日子裡,他知道她似乎有些睡眠障礙,本以為只是因為剛經歷了那些風波才讓她短期間內不太好入睡,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不是這麼回事。

  雙臂大張著往身下的床鋪一躺,金色的髮絲在眼前垂下幾綹,仰頭望著天花板的目光飽含著憂心,也許問題比他心中所想的還要嚴重;湛憂地垂下眼簾,低聲輕喚著那人的名:「歡歡…」

  然而,無意間從枕下露出一角的照片才是之後造成他的心情遭受嚴重打擊的主因,他開始有些後悔為何要把那張泛黃的照片抽出來。

  帶著點繭的手指輕撫上相片裡玉傾歡雖青澀卻依然可人的模樣,但站在她身旁的陌生男人卻是毫無疑問地激起了他摻雜著幾分酸味的好奇心,隱約帶著點怨念、妒意的視線落在那男人環在玉傾歡腰側的手臂上,幽黑的眸底漸漸罩上一層冰冷寒意,出口的問句伴著他益發難看的臉色咬牙切齒地忿忿道:「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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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匙輕攪著正冒著熱氣的拿鐵,不同於平日的護士裝扮,解語穿著一襲淺紫色洋裝端坐在嘯日猋面前,接過他手上的照片端詳了一會兒後,徐緩道出一個陌生的名字:「六銖衣,是歡歡的學長。」

  緩緩斂下眼,伸手將垂落的深棕色髮絲輕塞至耳後,即便特意別開了視線而只是一味地注視著眼前的咖啡杯,解語也能輕易猜出在說了接下來的那番話後,嘯日猋的臉上該是什麼表情,她先是深深一嘆後,徐緩抬起眼,意味深長地看著嘯日猋復道:「同時…也是前男友。」

  那日在咖啡廳裡,解語最後說出的三字鏗鏘有力卻也殘酷地把嘯日猋自有些發愣的情緒裡給拉回神,枯坐在沙發上,雙手支著下顎,空洞的眼神落在桌上擺著的盆栽上。

  淡紫色的花朵靜靜地展現著它的柔美,幽幽的香氣間或在空氣裡輕揚著。

  薰衣草,它的花語是,等待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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