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醫院裡本就開著的空調，再加上清晨裡有些涼意的空氣，微涼的空氣若有似無地輕輕襲著裸露的肌膚，玉傾歡徐緩睜開有點惺忪的睡眼，看了一眼掛在對面牆上的鐘，八點二十分。
全身的重心漸進地移至勉強堪稱完好的左手上，費勁地撐起身子，倚著床頭後的牆面坐起，猶帶幾分疲累的視線落至病床另一側的陪床上。
被壓皺的床墊上隱隱約約可見曾有人躺在上頭的痕跡，只是現下本躺在那裡的人已不見人影，玉傾歡雙眉微蹙著，而本該是擔憂的神情在見了床上胡亂疊著的被枕後，卻又不自覺的扯開了笑容。
自從她昨天醒來後，嘯日猋便說什麼也不肯聽醫護人員的話，乖乖回自己的病床上躺著，好不容易以為他終於把大家的話聽入耳轉身離開，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居然從自己的病房裡抱來被子和枕頭，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打算直接睡在專給家屬睡的陪床上過夜。
「你真的不回去睡嗎？」在嘯日猋的攙扶下坐上床沿，玉傾歡緊鎖著眉頭，帶著些憂心的雙眼望向他，嘗試著在熄燈前說服他，陪床上的空間狹小，幾乎連翻個身都困難，實在是不適合同樣需要充足休息的他。
伸出手越過玉傾歡的後頸，輕輕扶著讓她躺下，為她將垂落在胸前的髮絲順好後，復拉過被子輕覆在她身上。至於她的一番勸諭，嘯日猋聽了之後僅是搖搖頭，輕握住玉傾歡的雙手，靜靜凝視了她良久後，堅決地表達出自己的堅持道：「我要陪妳。」
也幸虧他的堅持，讓每每總在半夜裡突然驚醒的自己，第一次有了陪伴。
「怎麼了嗎？」嘯日猋立時驚坐起，子夜裡突然在床畔響起的驚呼聲，讓尚未入眠的他急急伸手扭開了床前的夜燈，昏黃的光線下隱隱約約可見玉傾歡臉上未褪的驚懼。
垂在額際的髮被不斷冒出的冷汗濡濕，緊握的雙拳緩緩鬆開，玉傾歡先是仰面直視著上方，左手慌亂的揩去眼角的淚水，待整理好情緒後才側過頭，對他的關切報以慘然一笑道：「沒什麼，不過是做了個夢罷了。」
而後嘯日猋則是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為她將委地垂了一角的被子給拉上。關了燈躺上小床，側過身，伸出一手覆上玉傾歡垂在身側的手後道：「睡吧。」
闔上眼，玉傾歡同樣什麼都沒說，只是由著嘯日猋牽著自己的手，輕聲道了句晚安後，一抹安心的笑容在唇畔綻開。
第一次，她在夜裡睡得如此安穩。
＊＊＊
「早安。」正當玉傾歡沉思於昨晚發生的種種時，不知何時門扉已被一身粉色護士服的解語給輕推開來，而後一台空著的輪椅跟著推進；見她的臉色明顯比昨天好轉，解語輕笑著道早安，憂心的神色多少也減輕了幾分。
來訪的故人讓玉傾歡又增添了幾分的精神，眼尖的她發現了解語推來的輪椅後便和悅地問道：「是不是要做什麼檢查？」
點點頭，解語在門邊停妥了輪椅後便慢步走近床沿，在病床右側擺著的椅子上坐下，語帶關心地詢問道：「好點了嗎？醫生交代今天要帶你過去作腦部斷層檢查。」
「我好多了。」笑著點頭表示自己的狀況已經好了很多，而後那雙帶著些許擔憂的眼張望著，透過半掩的門扉不時觀望著門外那些不停來回走動的人影，過了一會兒才有些洩氣的收回視線，目光才又重新落在坐在身側的友人身上。
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解語再看向另一側空著的床，心下已有幾分定見，想起進房前在外頭就已先遇見的金髮男人，宛若了然於心的笑容在臉上悠悠勾起好看的弧線，在玉傾歡開口提問前，解語便先一步說道：「我方才在走廊上遇到他，他說要去買『兩份』早餐呢。」
聽出解語話語裡有些促狹的笑意，玉傾歡赧著臉，低垂著頭，不知該往哪擺的視線只好暫時落在正無意識地絞繞著胸前髮絲的左手手指上。
眼底盈滿著笑，徐緩拉過她的雙手，玉傾歡窘迫的尷尬神情讓自己不忍再繼續捉弄下去，只是逕自轉移了話題道：「本來是要讓小霜過來帶妳過去的，不過我怕她又遲到，所以就先把輪椅推了過來。」
「遲到」兩字讓玉傾歡跟著揚起了然的輕笑，小霜這遲到大王的美名可非浪得虛名，與她共事的這段日子裡難得見幾天她準時來上班，最常見的還是看她急匆匆的提著包包，邊嚷著要遲到了邊快步衝進診間來。
似乎是想起些什麼，玉傾歡的眉頭又開始微微鬱結起，這段日子裡她和嘯日猋兩人被困在他處，家裡的那隻小寵物不知是否安好，有沒有餓著、凍著？獨自留在屋裡會不會悶得發慌？一連串的問號不停的出現，才想開口請解語幫忙回家裡探視一趟，解語便伸出食指輕抵著她還纏著繃帶的太陽穴殷殷叮嚀道：「妳呀…現在只要乖乖躺著，當個聽話的病患就好，其他的事情就交給我。」
早在玉傾歡和嘯日猋剛失蹤時，解語便憂心忡忡地到她家去探過幾次，而在他們被送進醫院沒多久後，工作方面她也代玉傾歡請好了長假，一切能幫忙處理的大致上都處理的差不多了；至於那隻毛茸茸的小寵物，小霜見了則是興沖沖的將牠暫時領回去照顧了。
「謝謝妳。」重新握住了解語的雙手，再多的修辭也無法比擬此刻心中的感激，玉傾歡索性只輕聲道了一句謝，她相信善體人意如解語，必能明白她想表達的謝意。
輕拍著玉傾歡的手臂，解語倏地想起昨天前來拜訪未果的那兩人，而後便向玉傾歡提道：「昨天御不凡和漠絕塵來探視過妳，不過妳那時候人還沒醒，他們之後便先離開了。」
「他們來探望我？」乍聞這兩個人名，困惑跟著浮上心頭，玉傾歡偏著頭沉默了會兒，在記憶裡搜尋著相關的片段，印象中他們兩人與這起事件應無關聯，這會兒怎麼會特地前來探望自己？
微微一笑，解語看著玉傾歡這副疑惑的表情，便知她大概還不清楚整起事情完整的來龍去脈，抽出一手輕輕拍著她握著自己的手背，接著便將自那兩人口中聽來的實情徹頭徹尾完整地為玉傾歡詳加解說。
＊＊＊
「絕塵快點，我等著要回崗位上工作。」一聲聲的催促在漠絕塵的身後響起，他匆匆向櫃檯的行政人員道了句謝謝，收拾好方才對方退還給他的證件後，便轉身越過身後還在排隊的人群，朝著那個左手還裹在三角巾裡，正坐在椅子上的傷患走去。
「你該做的是躺著休養，不是工作。」對於御不凡工作的熱忱嗤之以鼻，漠絕塵走至他身邊落坐。
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御不凡伸手接過漠絕塵遞來的身分證件及健保卡後，故作無奈的表情說道：「唉唉，像我這麼勤勞的人，怎麼可能一天到晚躺在床上無病呻吟呢？」
漠絕塵沒說話，只是狠狠白了他一眼，但是御不凡很明顯的從他臉上看出來，他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錯。想來是早些時刻醫院傳來的消息，讓漠絕塵長久已來鬱悶的心情稍有紓解，一直以來彷彿無時無刻被重物牢牢壓住的肩膀，終於可以稍稍減輕負擔。像是被漠絕塵感染了這份好心情，御不凡在他的攙扶下站起，神情輕鬆的問道：「伯父現在的狀況怎麼樣？」
「醫生說昏迷指數逐漸在上升中，應該很快就可以清醒了。」揚起寬心的笑，漠絕塵回話的語調裡有著難掩的喜悅，就連他攙著御不凡邁步離開的腳步也顯得有些輕快。
然而，正當他們要彎進走廊轉角時，自另一側貿然衝出的人影則是不偏不倚地衝入他們兩個中間，再遲一步就要將御不凡與漠絕塵給各往左右兩邊狠狠撞開，幸而他們倆閃躲的快，漠絕塵眼明手快地側過身將御不凡拉過來後，緊接著一個旋身，伸出手牢牢拉住了正要往前摔倒的女子。
「不好意思！」雖然沒有跌跤，但穿著粉色衣裙的女子原本捧在手上的東西則是散了一地，女子一邊道著歉，一邊急忙地彎下身收拾著一地的狼藉，臉頰邊垂下的微捲棕髮裡，隱隱露出一張因奔跑而漲紅的臉龐。
見危機解除，御不凡慢步走近走廊中間那兩人，而漠絕塵則是蹲下身，撿起落在自己腳邊的便當盒，交給那名作護士打扮的女子，待那張似曾相似的臉孔映入眼簾後，他便道：「小霜？」
「啊！是絕塵哥和不凡哥！你們來的正好！」熟悉的嗓音入耳，小霜立時認出了眼前這兩人的身分，漾著開心的笑，自顧自地把剛接過手的便當盒盒蓋給打開來。
「來，一人一個。」御不凡與漠絕塵伸手接過小霜自便當盒裡拿出的兩個「疑似」是三角飯糰的不明物體，而飯糰上裹著的海苔幾乎是碎裂不堪。默默覷了彼此一眼，御不凡與漠絕塵皆皺著眉，考慮是否該將眼前的飯糰吃下肚，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這是我今天早上做的，本來想讓我哥哥嚐嚐味道的，沒想到才轉個身他就一溜煙的跑了！」忿忿的嘟起嘴，小霜一手拿著便當盒，一手叉著腰，想起自家的大哥就有氣，自己還沒開口要他幫忙試吃，抬眼卻見他原本溫和的表情立馬刷了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拎起了公事包，陪著笑說什麼今天必須早點去上班之類的話，緊接著就如電光石火般奪門而出了。
「好吃嗎？」在小霜的殷殷注視下，臉皮向來較薄的漠絕塵終是勉為其難的咬了一口飯糰，而那扭曲痛苦的神情則是讓一旁的御不凡不禁捏了把冷汗，還擱在右手手掌上的飯糰此刻像是散著殺人於無形的寒光般駭人。
抹了抹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漠絕塵強作鎮定，試圖讓自己發出的聲音不那麼抖，顫著一雙手，將未吃完的飯糰放入還呆愣在一旁的御不凡手裡，勉強扯著笑道：「御不凡是病人，應該要多吃一點。」
「絕塵…你！」聞言，御不凡簡直要陷入石化狀態，哀怨的目光狠狠掃向漠絕塵僵硬尷尬的臉，捧著兩顆飯糰的手則是不時顫著，沒想到…曾經豁命相救的摯友，如今竟這般陷他於不義！
「糟糕，我快遲到了啦！不凡哥，這給你！要乖乖吃完唷！」看了腕上幾乎像是裝飾用的手錶一眼，小霜這才想起今天得帶著玉傾歡去做腦部斷層掃描，匆匆將一個飯糰塞進御不凡的懷裡後轉身開始在走廊上狂奔，還不忘轉過頭叮嚀他務必要吃光。
而逃過一劫的漠絕塵神情則是有著說不出的輕鬆，拍了拍還在石化狀態裡的御不凡調侃道：「你就快點把飯糰吃了吧，哈。」
＊＊＊
轉過頭看了牆上的時鐘一眼，離預定要做檢測的時間只剩下幾分鐘，解語不禁搖頭輕嘆著：「看樣子小霜又遲到了。」
「不如我們先過去吧。」對於小霜遲到的毛病，大家向來都是無可奈何的，心想著不宜拖延時間，玉傾歡挪了挪身子，在解語的幫忙下穿好了鞋後，便由解語攙扶著她，微微顫顫地站起身。
才正要起步移往輪椅旁，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人一手拎著裝著兩份早餐的塑膠袋，一手直接推開大門，一進門便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口喊道：「妳想把她帶去哪裡！」
嘯日猋張大著眼緊張地瞪著解語，而他這番疑神疑鬼般的質問則讓解語不由得微微笑彎了嘴角，語帶幾分笑意解釋道：「我帶歡歡去做斷層掃瞄。」
「我帶她去就好了！」走至床邊將早餐放在櫃子上後，嘯日猋湊至玉傾歡身側扶著她，用行動直接向解語言明了由自己親自送她去便可，不需要解語跟在一旁。
「你知道該怎麼走嗎？」雖是輕輕放開扶著玉傾歡的手，但解語仍皺著眉，感到有些放心不下，畢竟嘯日猋對於醫院的內部構造並不熟悉，實在是不宜就這麼放任他獨自將人帶走。
明白解語心中的考量，玉傾歡伸出左手輕拍著她的背，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道：「解語，我知道該怎麼走，妳還是先去忙妳的吧。」
有了玉傾歡的保證，解語這下子才稍稍的寬了心，指著門旁擺放著的輪椅向嘯日猋說道：「這…好吧。嘯日猋，歡歡現在行動不便，麻煩你先把輪椅推過來好嗎？」
往輪椅的方向看了一眼，稍微粗估了一下距離後，對於還要把人攙扶過去這一點，嘯日猋覺得有些麻煩，索性直接一把將玉傾歡給打橫抱起，往門邊的方向直直走去。
「嘯日猋！」玉傾歡頓時驚呼了一聲，一張臉因羞怯而發紅發燙著，眼底寫滿驚懼，深怕一個不小心就這麼掉了下去，無計可施之下，唯一還能出力的左臂只好緊緊攀著他的後頸。
才方走至門邊的輪椅旁，嘯日猋覷了輪椅一眼後，心念忽然一轉，抱著玉傾歡的雙臂又收得更緊些，而後玉傾歡只聞一陣熱息在耳邊輕拂道：「坐輪椅太顛簸，不如我直接抱妳過去吧。」
「嘯日猋！放、放我下來！」玉傾歡又氣又羞的在那人耳邊嬌聲斥著，但嘯日猋卻有如充耳不聞般逕自的邁開腳步，無視走廊上他人的側目，身上纏著的繃帶頓時淪為單純的裝飾，絲毫無損他的力氣。
而盈著羞赧的眸底只見解語掩面輕笑的身影在嘯日猋身後漸漸模糊，莫敢掙扎的身軀只能任由他牢牢緊抱著，玉傾歡咬著唇，別過臉想避開其他人好奇的目光，卻在無意中更往嘯日猋燠熱的胸膛靠去。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