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16日 星期五

【小說】帶我走(十七)

【猋歡現代/長篇】


《第十七章》

  長時間枕著手臂的趴伏姿勢讓一陣麻痛感從左上臂逐漸往下蔓延至手指末端,試圖動了動有些僵硬麻痺的手指,嘯日猋微微睜開有些惺忪的睡眼,慢慢縮回原覆在玉傾歡纖手上的右手,打了個哈欠後便緩緩轉過頭去,看了仍在熟睡中的玉傾歡一眼。

  伊人微微顫動的羽睫,伴著稍有動靜的手指,讓嘯日猋立時睜大了眼,方才還籠罩著自己的睡意頓時一掃而空,匆匆坐上床沿,心中那個殷殷掛念著的名字也跟著不自覺地脫口而出:「玉傾歡!」

  「唔…」一聲嚶嚀自微張的絳唇中逸出,猶帶幾分倦意的雙眼初張,有些茫茫然的視線四下掃了一圈後,逐漸定焦在眼前這個渾身纏滿繃帶、一臉欣喜若狂的金髮男人身上。

  很明顯地,這周遭的環境對於初醒的玉傾歡而言,一時間還有些陌生。費力地自床上坐起,倚著床頭後的冰冷牆壁,尚無法理解一切因由的她,只是不解的摸了摸自額前至後腦上環繞緊纏著的繃帶,而後微微側著頭,被濃煙嗆傷的喉嚨只能艱澀地擠出幾個勉強能夠辨認的字眼。



  「你…是誰?」



  雖是細弱蚊蚋的聲音,但此刻卻宛如一顆雷霆萬鈞的震撼彈在耳邊炸開。溢於言表的驚愕讓嘯日猋瞪大了雙眼呆滯了幾秒,過了好一會兒才微微顫顫的舉起手,指著滿臉疑惑的玉傾歡,不可置信般地結結巴巴道:「妳、妳不記得我了嗎?」

  欲言又止,玉傾歡微微張口,心裡還有許多的疑問盤桓著,例如這裡是哪裡、自己為了什麼原因躺在這裡…等等,本想再開口繼續往下問,但眼前的男人對於她的疑竇只是一味地置若罔聞,先是指著她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神情彷彿是受了什麼劇烈打擊般的失魂落魄,而後則是錯愕地抱頭仰面驚喊道:「啊啊啊啊!這怎麼可能!」

***

  「嘯日猋?你還好嗎?」總算是有了確切主詞的溫婉語調再度響起,不解的語氣又加深了幾許,玉傾歡斜偏著頭,臉上的紗布雖然遮住了斑斑瘀痕,但卻掩不了她臉上的疑問。

  斜倚著床頭後漆著暖黃色的牆面,百思不解的視線直勾勾地盯著那個自睡夢中突然驚醒,而後就抱著頭仰面崩潰大吼的金髮男人。

  其實玉傾歡早些時刻便自噩夢裡驚醒了,火光裡的血色夢魘讓她又一次地被嚇出一身冷汗,圓睜的雙眼帶著畏懼,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遭的環境,在確認過這地方是她所熟悉的醫院時才總算放下心來;鬆下戒備的視線落在了身側,充作枕頭的手臂雖遮住了那人大半的臉孔,但那頭顯眼的金髮卻讓玉傾歡一眼認出他便是嘯日猋。

  「噓。」適逢解語推扉而入,迎著她驚訝的目光,玉傾歡只是微笑著,將左手食指輕置於唇上示意,一時還不忍心喚醒身側那個正睡得香甜的人。

  寬心的笑容在解語的臉上漾開,輕巧的推著藥架走了進來,盡量不發出丁點聲音的為玉傾歡做了一些簡單的傷口檢查;而嘯日猋大概真是睡熟了吧,僅是偶爾變換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下,直至解語走了都不見他醒來。

  右肩上的槍傷使得她暫時無法任意的活動右手,幸而醫生在她身上施打的麻醉劑雖已過了一段時間,但藥效仍在,只是小小的移動還不至於讓她吃上太大的苦頭,左手緩緩越至另一側輕置於嘯日猋隨著呼吸穩定起伏的肩上,臂彎裡無意露出一張忽而笑彎嘴角、忽而緊皺雙眉的俊臉,變化迅速的神情讓她不禁輕笑著問道:「是作了什麼有趣的夢嗎?」

  正在玉傾歡好奇的同時,一聲震天價響差點沒吼破了她的耳膜,嘯日猋便在這句大吼裡驚醒,哭喪著臉,眸底盈滿驚駭,左顧右盼的視線彷彿是在來回確認著夢境和現實的差別,而玉傾歡的輕喚則是讓自己更加疑惑地指著她問道:「妳、妳怎麼又記得我了?」

  微微低下頭,嘯日猋這番有趣的神情逗得玉傾歡不禁莞爾,左手輕掩著笑開了的檀口道:「我想,你應該是作噩夢了。」

  終於,在幾番不厭其煩的確認後,嘯日猋終於相信自己方才只是作了個夢罷了,只是那樣的夢境讓他不由得感到一陣心慌,抹了抹額上沁出的冷汗,他實在是不敢想像,要是連眼前這個曾允諾自己永遠陪伴的人也消失了,那麼自己到底應該何去何從?

  「怎麼了嗎?」似是察覺嘯日猋眼底一閃而逝的異樣,玉傾歡稍微側過身,幾乎纏滿繃帶的左手掌則是輕覆上他擱在床沿的手,柔聲地開口詢問。

  什麼也沒有說,嘯日猋只是一個勁兒的搖著頭,像是要把那些不好的想法全部拋諸腦後;反握住玉傾歡的手,他先是從頭到腳、裡裡外外的將眼前的人仔細審視過一次後,接著便有如連珠炮般開始喋喋不休道:「還好嗎?傷口會不會痛?」、「現在覺得怎樣?」、「有沒有什麼地方感覺不舒服?」、「餓不餓?」、「渴了嗎?」…。

  面對這一連串的關切,玉傾歡僅是笑而不語,目光直直地瞅著嘯日猋,他眸底那抹不同以往的晶亮著實大大勾起了她心中的好奇,本想開口提問,未料自肺部突然竄上的不適感讓她立時咳了出聲:「咳、咳咳!」

  緊皺著眉,胸腔的劇烈起伏不時牽扯著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隨著咳嗽而襲來的痛楚讓玉傾歡頓時刷白了臉,嘯日猋見狀則是倉皇地站起湊上前,一手搭在玉傾歡劇烈起伏的背上邊拍邊道:「我、我去叫醫生來!」

  「別、別去了,我、我沒事。」不斷深吸著氣,勉強地順了順還有些紊亂的呼吸,玉傾歡傾身向前,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勾住正打算轉身找醫生求助的嘯日猋,意欲阻止他離開。

  擔憂之情全寫在臉上,嘯日猋眉頭緊鎖,明顯地放心不下,但最後仍是應了她的要求依順地回過身,循著她正牽引著自己的手重新坐上床沿,只是仍高懸著的憂心使得他緊接著又問了一次:「真的不需要嗎?」

  搖搖頭,蒼白的臉上淡淡釋出柔和的笑意,玉傾歡接著說了一句讓人匪夷所思的話:「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你。」

  「啊?」斜側著頭,嘯日猋一時半刻還摸不著頭腦,只管呆愣地瞅著她。

  「更正確的來說,我沒有見過這個人格。」明白對方的疑惑,玉傾歡將話又說得更明了些,奄奄的病容上隱隱顯出久違的專業。若有所思的眼神覷著正坐在她眼前的這個人,除了人格變換的現象不似以前那般顯著之外,他具有封的膽怯、鋒的躁進,另外還揉合了一點點風的沉穩,看似三者兼具,但又似乎還有一些自己未曾察覺的什麼?

  經過這一番的提點,嘯日猋終於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只是玉傾歡的疑問自是跟著悄悄喚起了過往的陰霾,有些焦慮的情緒讓他不自覺握緊拳頭,像是再度墮入了晦澀不堪的記憶裡,不知該往何處擺放的視線朝著天花板望著,目光也逐漸開始失焦,玉傾歡隱隱約約只聽到嘯日猋失神般的低聲呢喃:「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

  「嘯日猋。」纖手輕覆上嘯日猋仍因顫慄而緊握的拳頭,玉傾歡輕聲的開口喚著他。她幾乎是全程都紅著眼眶的,本想阻止嘯日猋繼續往下說,但他卻不知是哪來的堅持,深吸著氣挺起胸,無論如何也要硬撐著把故事說完,惹得玉傾歡幾乎要為他再度落下淚來。

  「嗯?」咬著牙,身為一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自覺,讓他強作鎮定地抬起頭,佯裝若無其事的模樣開口問道。

  「對不起。」斂首低眉,垂下的羽睫掩不住眸底的歉然,蒼白的指尖深深嵌進掌心,自責的情緒再度在心裡發酵著,若不是那份自以為的同情延誤了治療的時點,或許他們也不至於遇上這樣致命的危機。

  然而,玉傾歡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倒是讓嘯日猋不解地挑了挑眉,伸手向床邊的櫃上擺著的面紙盒探去,抽了張面紙為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即便這一番回想讓自己又開始感到頭疼,但為了改善這低迷的氣氛,嘯日猋仍是邊擠眉弄眼邊調侃她道:「我都沒哭了,妳在哭個什麼勁?」

  「不哭,不代表不痛。」一語中的,有些泛紅的雙眼穩穩回望著故作輕鬆的雙瞳,玉傾歡這番話讓正抬手為自己拭淚的嘯日猋頓時停住了動作,緩緩縮回手後便動也不動地凝睇著她。

  讓嘯日猋感到詫異的不僅僅只是因為玉傾歡一語道破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是他方才在無意間捕捉到她眼裡那抹如電光石火般轉瞬即逝的異樣。默不作聲,如火炬般的視線只是牢牢緊鎖著玉傾歡那雙盈著淚的眸子,試圖解讀她眼底那複雜難解的情緒,與其說是憐憫、同情,倒不如說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慨。

  沉下臉,嘯日猋有些凝重的神情讓玉傾歡不禁要懷疑是否是自己剛剛說錯了什麼話,而對方投來的灼熱目光則是讓她感到極為不自在,雙頰跟著竄起莫名的高溫,別過稍稍發紅的臉,纏著繃帶的手背胡亂在臉上抹了幾下,玉傾歡快快收拾好了情緒,復抬眼,卻仍見對方依舊是入神地望著自己,不知在想些什麼。

  玉傾歡雖有些猶疑,但最後還是深吸了口氣,勉強鼓起稍嫌不足的勇氣開口問道:「嘯日猋,你、你還好嗎?」

  像是被玉傾歡的提問拉回了神,嘯日猋匆匆收回視線,朝著她擺了擺手,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道:「沒、沒什麼,只是覺得頭有點痛罷了。」

  聞言,玉傾歡微微蹙起眉,有些吃力地向前伸出尚能活動的左手,層層纏繞的白色繃帶裡則是露出少了點血色的指頭,示意要嘯日猋稍稍往前傾,食指和中指併攏著輕抵著他的眉心,以順時針的方向規律地在他的眉心上按壓著。

  依順時針方向按壓了一會兒後,手指在眉心上旋轉按壓的方向改成了逆時針方向,料想著嘯日猋此刻必定十分疑惑,在他開口提問前玉傾歡便柔聲道:「這裡…是印堂穴,頭痛的時候按壓它,可以稍稍緩解你的症狀。」

  興許是自己的法子見了效,嘯日猋原本糾結的表情稍有紓解,為他而鬱結的情緒也才跟著放鬆了開來。抵在他眉心上的手指略為加重了力道,自己雖不是中醫師,但對於這方面勉強算得上略懂一些皮毛,稍嫌不足的力道雖不到位,但至少還能盡點棉薄之力。

  依稀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從玉傾歡輕柔的指間傳來,徐徐緩緩流過自己的四肢百骸,嘯日猋緩緩閉上眼放鬆,靜靜感受著眉心上那恰好適中的力道,原本隱隱作痛的感覺也隨著指間穩定的節奏漫漫化消。

  原本躁動不安的情緒,在玉傾歡的這番安撫下竟意外地覺得平靜,她輕柔和緩的聲音,化作一種令人安心的氣息在身邊充盈著,令嘯日猋不自覺放鬆了身心,內心則是不禁暗忖著自問道:『這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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