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7月25日 星期日

【小說】愛一直存在

【猋歡現代/短篇】



  銀白色的轎車行駛在將暮的濱海公路上,搖下了車窗,帶著些許鹹味的海風從副駕駛座旁的車窗縫隙吹進,甫入眼的那片防風林隨著加快的車速被拋在後,後視鏡上只餘昏黃天幕下的小小黑點;迎著海風,任它輕易挑起額際上幾縷髮絲,一手稍稍按壓著頭上險些被吹跑的遮陽草帽,映著灰藍的水色的雙眼緩緩闔上,靜心聽著風裡夾帶的浪潮聲,像是為他們送行般依依不捨地不斷拍襲著海岸。

  「下次等妳休假,我再帶妳來玩。」夕陽餘暉輕輕灑落,駕駛座上的金髮男子揚著笑,雙手雖把著方向盤,但視線卻還留戀般地不時盤桓於坐在自己身側的女子身上。

  一身輕便的夏日衣裙,束著酒紅色馬尾的女人輕輕取下了原本戴著的草帽擱在白皙的大腿上,自窗外收回的視線落在了駕駛座上那個穿著花襯衫外加海灘褲的男子,笑靨在悠適的面容上舒展著,愉悅的瞇起眼微微頷首道:「就這麼說定了。」

  從陌生人、朋友、情人,自初識至今兩人所經歷過的種種風波,此刻宛如過往雲煙那般縹緲而遙遠,現在他們終於能夠完成對彼此所許下長相廝守的諾言。

  再一個月,他們就要結婚了。

  男人偷眼覷著即將攜手步入禮堂的未婚妻,她則像是逮著了他的視線般,了然於胸地望著未婚夫淺淺一笑,而他就這麼不可自拔地陷進那抹笑裡溫如煦日的和婉;任憑弱水三千,即便只取這唯一的一瓢,他也甘之如飴。

  空出了右手,輕輕覆上未婚妻如雪般結白的柔荑,後視鏡裡映出他微彎的嘴角,充盈著暖流的心裡如是想著:『所謂的幸福大概就是這樣了吧。』

  夫復何求。

***

  迎面撞上的砂石車、急轉的方向盤、打滑的車身、尖促的哭喊,豔色的血花一朵朵在傷痕累累身上放肆地綻著,像斷了線的淚一滴滴落在未婚妻滿是血汙的蒼白容顏上;奮力撥開旁人正拽著他的手臂,滿布血絲的雙眼裡盈著無盡癲狂,旁人勸阻不住也只能任他發狂似地不斷嘶吼著未婚妻的名:「歡歡!」

  然而,聞訊趕來的親友們也只是沉默著,不發一語地留在急診室外陪著他。

  「白帝…」輕搭著他還染著血色的肩,有著與自己相同髮色的兄長欲開口,卻便尋不著該用什麼安慰的辭彙,而後有著灰髮的手足跟著搭上他的肩,對著他搖搖頭,於是他默默斂下眼,最後只是輕喚了小弟一聲後便作罷。

  像是永遠少了根筋的大哥則是大步地湊上前,一掌拍向沉著臉憔悴不堪的么弟,極為樂觀的大聲說著:「我這未來的弟媳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哈哈…」

  一番樂觀卻又無腦的言論,頓時引來其他兄弟的白眼。有著一頭黑髮的二哥更是不客氣瞪了他一眼道:「白癡嗎?」

  而枯坐在急診室前的那人始終皆默不作聲,那雙哀痛逾恆的眸子只微微抬起掃過兄長一眼,而後又垂下,低著頭失神般望著自己沾滿情人鮮血的手掌,對於外界的打氣、鼓勵置若不聞,彷彿被隔絕於世般,那些聲音他再也聽不見了,怯微的嘴角只是吶吶地低喊著情人的名字:「歡歡…」

***

  當她醒來時卻意外發現自己身在醫院,沉重的傷勢幾乎要把整個人牢牢釘在病床上,勉強自己從床上坐起,有些陌生地看著入眼的一切,纏著繃帶的手苦撐著有些犯疼的額頭自問道:「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百般思索卻不得正解,她正考慮著下一步該怎麼走的當下,門砰的一聲被打開。

  未及反應,下一刻她旋即被一名陌生的男人緊緊擁在懷裡,不斷收緊的熱烈擁抱讓她感到有些窒息,而後她聽見那個男人在自己的耳邊既激動又熱切地大喊著:「歡歡,妳終於醒了!」

  側著頭,還帶著點不安的目光在那頭耀眼的金髮上猶疑,思索了半晌後她才細聲地開口問道:「歡歡,是…我的名字嗎?」

  宛若五雷轟頂,不可置信的神色在眸底漫開,那男人呆望著方歷劫歸來的未婚妻,漸漸鬆開了懷抱,相同的眉眼、不變的嗓音,但他卻在她眼底看到一絲不同於以往的陌生,眸底漸次重染駭人的癲狂,失控的雙手緊捉住她纖弱的雙臂猛烈地搖著,無視她驚懼的喊聲,只是一味質問大吼著:「歡歡!妳不記得我了嗎?妳不記得我了嗎?」

  緊接著,蜂擁而上的醫護人員們七手八腳地將他們倆分開,那男人被強行拖走的身影還鮮明地留在腦海裡,窩在床上的女子蜷曲著身子不住地抖著,那人眼裡蘊著的瘋狂執著,不知為何總讓她莫名的感到哀傷。

  雙手緊緊抱著頭,冷汗不停的自額上落下,她試圖想要從空白的記憶裡發掘些什麼,但越用力回想卻越覺得頭疼難耐。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是想不起來?」皺著眉,她大口大口吸喘著氣,一無所獲的結論讓她感到有些洩氣。

  如果,自己也能對於他有所回應就好了。

  在那之後,那個男人曾進來探望過她幾次,但最後都是以同樣的結局收場。

  他崩潰大吼、她害怕畏縮。

  雙眉微蹙,撫著左胸口,悲傷的情緒如海潮般不斷襲來,連淚水也不知受了什麼牽引而撲簌簌的落下。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望著落在手心裡的滾燙淚珠不停自問著,卻始終得不到答案。

***

  不時望著門的一雙羽睫有些失落地輕輕垂下,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不曾看到那個男人出現在自己眼前了。

  她從來探病的人們口中得知自己的名字叫做玉傾歡,也約略猜出自己和那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大概是情人吧;只是每當自己向他們問起他的名字時,他們卻又緘默不語,只說那個人希望她能夠靠自己想起來。

  黃龍、赤麟、銀戎、星痕,還有他們的朋友,風悅、楓岫和不凡。

  出院前那天,她在心底默默地把各個人名與長相串連在一起,卻唯獨漏了那個常喊著自己歡歡的男人,她想不起來他是誰,只是經常在夢裡夢見他。

  每當夜迴夢醒,總發現枕頭又被淚水給浸濕了,扭開了床頭的夜燈,她從旁邊的小櫃裡拿出他的手足們為她帶來的相本翻閱著,纖指輕輕撫上那些漾著幸福笑意的合照,腦海裡閃過他最後一次離開前眼底漫著的心碎、絕望,難以言喻的心痛像荊棘般狠狠在心上繞刺著,撫著發疼的胸口,她摸不清緣由,即便仍然想不起那些曾有的回憶,她仍企盼著能夠再見他一面,哪怕只是驚鴻一瞥。

   『他不再回來了嗎?』雙手撐著臉頰,有些沮喪的雙眼望向窗外正落著雨的暮色,經過幾個月的修養之後,她的身體已經好很多了,也差不多到了要出院的時刻,雖然自己的記憶依舊沒有恢復的傾向,而她心裡牽繫著的那個人也始終不曾再出現。

  「放心吧,妳可是我唯一認可的弟媳,就算那小子不回來,我這個大哥也會負責照顧妳的下半生!」大哥拍著胸脯說出的保證言猶在耳,她不禁掩著面輕笑著,還記得那時候大哥剛說了那番話不久後,馬上被其他的人又白了好幾眼。

  窗外的雨仍淅瀝瀝下著,伸出食指,她在泛起一層輕霧的玻璃窗上一劃一劃輕描著夢裡那人的眉眼,而後垂下眼,看著才剛劃下卻又緩緩消逝的水痕發愣著。

  門被打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只當是大哥他們為自己辦好了出院手續,正要開門回頭來接她,她側過身提起了堆疊在地上的行李,甫抬眼,卻見那道熟悉卻又陌生的人影映入眼簾。

  剛提起的行李復落了地,她雙手掩著面,眼裡蘊著氤氳水霧,無法言喻的激動在心底縈繞不去,無法抑制的淚水潸然而下。下一刻,因抽噎著而不住起伏的身體旋即被他緊緊納入懷裡。

  「怎、怎麼會?」眼尖地發現他攀在自己肩上的右手,其中三指纏著染著血的白色繃帶,擔憂的抬起婆娑的淚眼望著那個讓大雨給淋得渾身濕透的男人,但他卻只是搖搖頭表示要她別擔心,復埋進她頸側裡呼吸著他朝思暮想的熟悉暗香。

  淚流滿面地在他懷裡偎了一會兒,或許是自覺自己沒有資格享有他的擁抱,她輕輕推開了眼前的男人,斂下眼,深深的哀傷在眸底緩緩泛著漣漪,邊抹著淚邊抽噎道:「對不起,我、我還是想不起來。」

  掩著哭得泛紅的臉,淚水落得更兇,這幾個月裡不知從何而來的思念幾乎要將她給折磨到瘋了,好不容易終於讓她見上一面,崩潰的情緒卻只讓她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句:「可是…我、我真的好想見你。」

  那人的臉上泛起一抹淺笑,帶著一點心疼,許久不曾跳動的心脈再見了她之後,又開始重拾以往的活力,興許是這幾個月的闊別再加上情人的一番話,讓他總算想通了一些事情。


  即便沒了記憶,但愛一直存在。


  深邃的眸底閃著似曾相識的溫柔,再度將人拉進懷裡,任她在自己懷裡哭得泣不成聲,滾燙的淚水浸濕了胸前的衣襟。他深深地凝睇著眼前的情人,愛憐般地輕捧起她淌著淚的面容,在柔軟的唇畔上落下輕輕一吻後低聲說道:「只要記得我是愛妳的人…就夠了,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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