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0日 星期三

【小說】帶我走(一)

【猋歡現代/長篇】

《第一章》

  她獨自一人坐在熙來攘往的咖啡廳裡,左手支撐著清秀的臉頰,右手拿著小湯匙百無聊賴的攪著眼前的咖啡,酒紅色的長髮只是隨意挽起成了髻,幾縷被遺漏的髮絲披垂在耳後,一襲白中帶點粉色的洋裝則襯得她的膚色更加白皙。
  十二點十五分。

  覷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後,她轉頭看向窗外不斷相互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這時候店裡的音響開始播放起她愛的那首歌。

  『每次我總一個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

   這次你卻說帶我走,某個角落,就你和我。

   像土壤抓緊花的迷惑,像天空纏綿雨的洶湧。』

  「在你的身後,計算的步伐每個背影每個場景,都有發過的夢…」不自覺的跟著輕輕哼了起來,然而下一句歌詞卻怎麼也唱不出口。

  『帶我走。』她很想這樣說,但卻不得不承認,再也不會有人願意帶走她的寂寞。

  於是,最後這句話總是只能擱在心裡。

  左手將散下的瀏海撥至耳後,她只是微微一笑自嘲,身為一個心理醫生卻始終解決不了自己的心魔,可真是荒謬。

  方才閒下的右手又無意識的忙了起來,看著咖啡杯裡被自己攪動的波紋,思緒開始迷離。

  她的父親和母親違背了長輩們的意思私奔,然後生下她。那段一家三口相伴的日子雖然過的清苦,卻也有種安定的幸福。

  是啊…她曾經很幸福。

  然後是一場無情的車禍毀了她的家庭,父親過世,母親重傷昏迷。那時候還在幼稚園裡念書的她,只記得老師在掛上話筒後,眼角噙著淚憂心的喚著她。

  「歡歡,醫院打電話來說你爸媽出車禍了。」

  後來她也不記得到底是怎麼到醫院的,她只記得無論她怎麼哭喊,護士們總攔著她不肯讓她去看爸爸,而老師則是緊緊牽著她的手,陪她等待急診室的燈號熄滅。

  雙手下意識的握緊,修長的指甲緊緊嵌入掌間。她努力想憶起一切,但腦中卻只是閃過母親坐在輪椅上發瘋大鬧的畫面,自從父親過世後,母親像變了個人,她覺得好害怕卻不知道能向誰求助。

  「歡歡,你要好好照顧媽媽喔。」老師蹲下身,大手搭在她的瘦小的肩上,語氣像是每次拿到班上乖寶寶獎時鼓勵的語氣,但卻讓她感覺到另一種不同的酸楚味。

  然後是血。

  從母親傷痕累累的手腕上汩汩流出,紅色的鮮血,她想那大概是全世界最讓人心痛的顏色了吧。

  她想救母親,卻無能為力。

  鄰居聽到她的尖叫哭聲後趕來,母親被大人們圍住,她只能在縫隙裡看到不斷滴落的鮮血。

  她記得最後一次看到母親是在母親的喪禮上,母親靜靜躺在棺木中,不哭不笑也不再大鬧,棺木旁圍繞著母親生前最愛的花,牆上掛著一幀母親的照片,自從父親過世後,她不曾再見到母親臉上出現如此燦爛的笑容。

  她以為自己會在母親的喪禮上崩潰大哭,但七歲的她卻一滴眼淚也沒掉。

  『早就哭乾了吧…』她想。

  伸手欲揩去眼角淚水,卻不見淚。

  而後她被送往孤兒院,父母不容於世的愛情並不因為他們的死而得到長輩們的寬容;唯一該慶幸的是,她在孤兒院待沒幾天就被她母親的胞妹帶走。

  「歡歡,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她的阿姨抱著她痛哭。

  但她心裡被挖開的那一角卻從來沒痊癒過。

  最後她跟著阿姨一塊過活,也算爭氣的一路半工半讀念完大學、結束實習,然後謀了一份地位不低的職業,心理醫生。

  事業有成,也該是她報答孝敬阿姨的時候,只是撫養她長大成人的阿姨卻在一年前不幸因病過世了,唯一的親人就這樣離開了。





  最後,她還是一個人。

-*-*-*-

  『愛只有簡單筆畫,卻比想像複雜。

   恨安定愛變化,我愛過幾個人。

   也被愛過幾遍,卻還是沒能將幸福留下。』

  音響正播送著的陌生歌曲喚回她的思緒,當她從過往中回神時,上一首歌業已結束,而她卻發現自己始終還留在原地。

  沒有人帶她走,到遙遠的以後。

  再度抬頭看牆上時鐘,十二點二十七分。

  執杯,輕啜了一口已有點涼冷的咖啡,入口的苦澀就像是她現在的心情。

  其實她並不太願意出席這個約會,只是對方資助了醫院不少金額,衝著這點讓她無法斷然拒絕對方的邀約,畢竟得來不易的飯碗還是得小心捧著免得摔著。

  只是想起這個人她還是不時感到噁心,對方是企業界中知名的有錢小開,以好色、好賭而臭名遠播,其貌不揚,頂著一頭自以為帥氣的油頭黑髮,據說還曾因為和黑道大哥爭風吃醋而被打歪了鼻樑。

  「秦玉安。」雙手托腮,她小聲的念出名字,想到他那一臉色淫淫的模樣就忍不住皺起眉來。

  視線環顧掃視整個咖啡廳,在這炎熱的中午時分生意依舊鼎盛,坐無虛席,想來是來往的顧客貪涼,紛紛窩進了溫度宜人的咖啡廳,電動門開開關關之際似是帶進遠處若有似無的警笛鳴響。

  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分鐘。

  隨意置放的視線無意間觸及了窗外一名穿著短袖花襯衫的金髮男子。

  氣喘吁吁、東張西望、一臉急躁,大熱天卻戴著一頂淡紫色的貝雷帽。

  「他不熱嗎?」視線緩緩收回,湯匙還在涼了大半的咖啡裡攪著,她想著這世界上的怪人還真多。

  左手支著下頦,揉了揉有點疲憊的眼,她想著一會兒人到了之後,到底該用什麼理由讓她能提早脫身,與其在這裡浪費時間,倒不如回家蒙頭大睡一場。

  咖啡廳裡的電動門依舊勤勞的為往來的人們開啟、關閉,警笛鳴響聲越來越清晰,她注意到剛才那名穿著花襯衫的男子快步走進空位所剩無幾的店內。

  下一秒,他已坐在她面前。

  「請問這裡應該沒人坐吧?」男子坐下後先是和顏悅色的開口問她,卻又忽然間又換了一個口吻。

  而且對話的對象,似乎不是她?

  「你是白癡嗎?明明就是個空位還需要問?」男子的臉色轉變,彷彿她眼前坐著兩個不同的人。

  「小姐不好意思喔!鋒他講話就是比較衝啦!別在意,他不是在罵妳啦!」倏地,男子聲調又轉變成另一細弱的語調向她道歉,她想或許眼前的人有一人分飾三角的嗜好?

  「請問…」對於對方的貿然入座,一時間她還不知該如何開口,只是呆愣著看著眼前的男子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摘下淡紫色的帽子。

  「噓!」男子將右手食指放在嘴唇,示意她噤聲。

  順著男子的目光,她看見數名穿著制服的刑警進入店內與老闆攀談,似乎是打算進行搜尋。

  『該怎麼辦?』她感到桌面下握著包包提帶的手心正沁出冷汗,如果眼前有鏡子,她可以想像自己一臉面無血色的狼狽模樣。

  想大叫救命卻受制於眼前的男子,一個被刑警追捕的逃犯。

  她想著這次自己是不是惹上大麻煩了?

  「快跑!」趁著刑警尚未搜索至此之際,男子突然站起,原本置於大腿上的帽子跟著落地。

  她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卻不及思考。在她還搞不清楚究竟是誰該逃跑的時候,下一刻她已被他緊捉住手腕一同奪門而出。

  帶著下屬們一路追緝嫌犯至咖啡店,御不凡亮出警徽表明身分,在取得店長同意後指揮其他人著手進行搜查,只是搜索還未展開,一行人便眼見嫌犯拉著一名女子逃之夭夭。

  「快追!」眼神示意其他人追去,御不凡一邊拿出手套戴上,一邊走近剛才那兩人坐過的座位蒐證,彎腰拾起了嫌犯不及帶走的帽子。

-*-*-*-

  她莫名其妙的被他拉著一路狂奔,腳上的高跟鞋拖慢了行進速度,艷陽下兩人身上的汗水涔涔滴落,現下他們倆正倚著小巷裡的電線桿稍作歇喘。

  「你幹嘛捉著我一起跑?」她瞪著他,用力甩開他的掌握,腕上浮現出的紫紅色瘀痕與痛楚也一同表明了她的憤怒。

  「你幹嘛捉住她一起跑?」顯然男子的一人分飾三角表演又開始了。

  「你沒事拖個女人一起跑是想害死我們嗎!」下一刻他又換了另一個較暴烈的聲音。

  「我是怕她報警掀我們的底啊!」第三個聲音雖然細弱,卻也十分堅定的道出緣由。

  「說的也是,看不出來你還有點小聰明。」而後,三個聲音又開始互相調侃了起來。

  她在三人爭辯、調侃之際一步步小心的移往巷口,看著他時而自信、時而暴躁、時而怯懦的表情,她想或許應該趁著他不注意時儘快逃出生天。

  「想走!」暴烈的語調冷不防的在她耳邊響起,剛脫離控制的手腕再次被他捉起。

  「放開我!」徒勞無功的掙扎只換來手腕上加劇的痛楚,盤起的酒紅色長髮早已因禁不起如此長途跋涉而散下,額前無力垂下的瀏海卻掩不住她憤怒焦急的眼神。

  「妳有車嗎?」男子聲音雖細弱,但捉住她的力道並未因之減輕。

  最後她只是茫然的點頭,卻不知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走。

-*-*-*-

  開車門、上車、發動、踩油門離開停車場,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有些顫抖,第一次她掌握著方向盤卻不知道能往哪邊去,因為她的身旁坐了一名挾持她的罪犯。

  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的把車子開往附近的警局;但是很可惜她不能。

  「要去哪?」她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啞,甚至帶了點恐懼。

  「欸,風,要去哪?」他用細微的語調發聲問話,眼睛緊盯著窗外,深怕在路上遭遇埋伏的警力。

  「房子都賣了還能去哪?」雙手枕在後頸,皺了皺眉,面對這個問題,向來沉穩聰明的他一時間卻還想不到答案。

  「不如去她家吧,反正她也是剛好被我們挾持。」又換了另一個急躁的聲音,她心想這個人或許有人格分裂的症狀。

  「喂,女人,開到你家去。」說的極不客氣。

  「玉傾歡,這是你的名字?」他伸手拿起擺在車上的名片,細細端詳。

  聞言,她只是點了點頭,視線依舊專注在眼前路況上。然後,她顫巍巍地問:「『你們』…是誰?」

  「嘯日猋.風,是來去如風的風。」

  「嘯日猋.鋒,是帥氣如鋒的鋒。」

  「嘯日猋.封,是故步自封的封。」

  她咬著唇,緊握住方向盤的指節開始泛白,她大概可以確定這個人有解離性人格疾患。不知道老天為何總愛開她玩笑,即使執業有一段時間,卻也鮮少遇到這樣的病患,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應對得更加小心。

  而後,嘯日猋伸手從褲子口袋裡取出手機,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顯然讓她嚇了一跳。

  「你要做什麼?」被汗水濡濕的頭髮尚未全乾,糾結的髮絲垂披在肩上,她側著眼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祈禱著她還能活著下車。

  「噢…我要輸入妳的手機號碼,這樣以後就有機會報答妳了。」嘯日猋臉上揚起笑容,封纖細的語調帶著讓她不解的感激。

  面對他的笑容,她心裡唯一所想的是:『拜託你放過我好嗎?』

  「放點音樂舒緩身心好了,被那些警察追著跑也挺累人的。」嘯日猋伸手按下車上音響的播放鍵,而後車上音樂款款流洩,對比車上的氣氛,優美的歌曲卻成了一個個的不協和音。

  『每次我總一個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

   這次你卻說帶我走,某個角落,就你和我。

   像土壤抓緊花的迷惑,像天空纏綿雨的洶湧。

   在你的身後,計算的步伐每個背影每個場景,都有發過的夢。

   帶我走,到遙遠的以後。

   帶走我,一個人自轉的寂寞。

   帶我走,就算我的愛、你的自由都將成為泡沫…』
  『我不怕,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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