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

【小說】帶我走(五)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五章》

  她呆愣在廚房餐桌旁,瞠著大眼看著一整桌的豐盛早點。

  正確來說,應該說是一整桌的香蕉大餐。

  從簡單去了皮的香蕉切片、香蕉夾心吐司到香蕉沙拉,桌上甚至還擺著一盤她前所未聞的油炸香蕉。

  驚訝?讚嘆?無言?面對眼前的佳餚,她實在不知該用何種形容詞來比喻自己現在的心情。

  而廚房裡那位大廚此刻正悠閒的咬著香蕉夾心吐司,翹著二郎腿愜意的翻閱著從送報生送來的早報,反客為主,一副他才是這裡的屋主的樣子。

  「咪吱咪吱…」手上的香蕉切片一片接著一片送入口中,咪吱也安穩自適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享用美食。

  「早。」看了看還愣在一旁的玉傾歡一眼,風只是淡淡的道了聲早安。

  「早安。」伸手拉開椅子,她落座於嘯日猋對面,斂了斂方才驚訝的神色,右手拿起桌上的叉子,皺著眉卻不知該如何下手,她可是第一次見識到這麼特別的早餐。

  「這是我為咪吱作的愛心早餐!嚐一點吧!」空出右手將裝著香蕉沙拉的盤子推向她,說起這份充滿愛意的早餐,封依舊是一臉的春風得意。

  「謝謝。」點了點頭,她淡淡一笑,叉起了一小塊香蕉入口。

  「我不曉得原來你的手藝這麼好。」入口的滋味讓她驚豔,簡單的一盤沙拉,清淡卻帶點香蕉的香甜,看來是她低估了嘯日猋的廚藝。

  然而,面對玉傾歡的稱讚,嘯日猋只是突然地憤然拍桌怒喝:「這些王八蛋!」

  右拳重重捶在餐桌上,重擊的聲響讓正大快朵頤的咪吱嚇了一跳;聞聲抬起頭看著他發怒的神情,玉傾歡頓時也錯愕了一會兒。

  「咪吱…咪吱!」受了驚嚇的小白猴,跳下椅子躲入桌下,手上卻還不忘緊抓著美味的香蕉。

  她側眼看了看嘯日猋手邊的報紙,視線聚焦在報上「寰宇集團董事長謀殺案」幾個大字上,大大小小的相關報導幾乎占滿了整個篇幅,其中更印著一幅寰宇集團董事長兒子漠絕塵守在急診室外,一臉心力交瘁的樣子,而報中灰階無彩的顏色,則更顯出照片中人的憔悴。

  「這件事究竟是…」放下手邊的叉子,雙手交叉覆在大腿上,她看著他,想開口卻又不知該如何問起。

  「天曉得那個老頭子幹嘛沒事倒在我面前裝死?」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鋒把報紙丟在桌上,手拿著叉子叉起盤裡的炸香蕉繼續吃早餐。

  「我好心想扶他,居然還被當成兇手追打,日也打夜也打,對也打不對也打,我是後母養的嗎?」放下叉子,封開始比手畫腳的重述昨日情景,哭喪著臉,眼角甚至泛出無奈的淚光,感嘆著好心沒好報。

  「難道兇手另有其人?」跟著放下餐具,玉傾歡手肘支在桌面上,隻手托腮沉思著嘯日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而咪吱似是察覺風暴已過,從餐桌下探出小小的頭顱四處張望著。

  「那你可有看見兇手容貌?」進一步追問,她傾身向前,雙手交叉置於案上,雙眼緊盯著嘯日猋的反應。

  順著玉傾歡的問題,他開始回想一切的始末,不久之前為了還債,他賣了養父母遺留給他的一棟老房子,眼見戶頭裡積攢的儲蓄所剩無幾,他只好帶著簡單的家當,暫且四處流浪尋找工作機會。

  而後,他在報上看見了寰宇集團的徵人啟事。

  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投了履歷,當然他沒想到居然能得到讓董事長親自面試的機會。記得自己拿著相關的文件資料,剛走出電梯沒幾步之後,眼前就突然衝出了個冒失鬼把他給撞倒。

  「有沒有長眼啊?」被這突來的意外給撞得跌坐在地,原本拿在手上的文件則是散落一地,惹得嘯日猋一陣不滿。

  「喂!你是啞巴嗎?撞了人不會道歉嗎?」默不吭聲,嘯日猋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對方長相時,對方只是迅速的瞥了他一眼,隨即轉身按下電梯開關進入電梯,連一句道歉也沒有,就逕自快步離去。

  人已漸走遠,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自忖再追無益反而誤事,只好一邊拾起散落在地的文件,一邊咒罵著站起,拉整頭上的帽子,拍去身上的灰塵,提步朝著董事長辦公室進發。

  叩叩叩,他在緊閉的門上敲了幾聲。

  但卻遲遲無人應門。

  於是,疑惑與好奇驅使他自作主張伸手推開辦公室大門。

  但眼前卻見寰宇集團董事長刀皇一動也不動的側躺於地,臉色蒼白如紙不見半點血色,鮮血則自他後腦緩緩漫出,原本該是燙的筆挺的白色襯衫,此刻卻被鮮血染皺,地板上的血漬則是深淺交錯著。

  正當他蹲下身想查看刀皇傷勢時,跟在他身後進辦公室的女秘書推門而入。

  然後是一聲彷彿要將喉嚨扯破的尖叫,接著便是他奪門而出、躲進咖啡廳、被警察追捕的過程。

  「你還記得些什麼?」玉傾歡專注的盯著眼前人,秀眉微皺,神情凝重。

  「我看到…血、紅色…紅色的眼睛!」斷斷續續的囁嚅出幾個零碎字眼,嘯日猋雙手抱著頭,雙眼緊閉著,企圖想起那人的長相,卻怎麼也拼湊不出他的面容,過度用力的回想反而讓嘯日猋的表情更加扭曲痛苦。

  「他是誰?我想不起來!他到底是誰?」頭痛欲裂,雙手緊握成拳,他低著頭逼著自己回想所有的畫面,卻想不起任何關鍵。

  「別急,你慢慢想。」見他神色如此驚恐,玉傾歡伸手越過桌面握住他緊握的雙拳,試圖穩定他的情緒,咪吱見狀也跟著從桌下竄上嘯日猋肩頭。

  「咪吱、咪吱!」小白猴依偎在嘯日猋頸側磨蹭著。

  「我心愛的美人啊…妳對我真好、真好。」似是感受到咪吱的體貼,為了回應愛人的安慰,封這會兒也樂得把臉湊向咪吱互相摩蹭著。

  「夠了、夠了,我對人獸戀沒興趣!」神情忽轉一臉鄙夷,只差沒有當場作嘔,鋒倏然側頭欲遠離咪吱白茸茸的身軀,一手將趴在他肩頭上的咪吱拎下來放上餐桌。

  「我想,若能整合你的所有人格,或許…案情會水落石出。」見他神情已較方才穩定許多,玉傾歡默默縮回雙手,思考著該如何解開謀殺案的疑雲。

  「妳的意思是?」雙手環胸,雙眼直視著玉傾歡,她的建言倒是引起了風的注意。

  「我可以幫你。」抬起頭,毫不迴避的直視著對方,她相信以她自身的專業,或許可以幫上他一點忙。

  「哼,我憑什麼相信妳?」冷哼一聲,眉頭緊鎖,鋒再次別過頭去,對於玉傾歡他仍存有相當程度的戒心,莫敢輕信。

  「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話甫出口,她立時後悔了起來。

  「什麼意思?」聞言,嘯日猋雙手環胸,瞇起了雙眼緊盯著她的一言一行。

  「我…」然而,玉傾歡卻是伸手尷尬的輕掩著唇,刻意轉頭避開嘯日猋對那番話若有所思的目光。

  「咪吱、咪吱…咪吱。」突來的沉默讓咪吱不大習慣,又咬了塊香蕉切片,從桌上跳下,蜷在嘯日猋大腿上大啖美食。

  「我、我該去上班了!咪吱…就麻煩你照顧了。」漲紅著臉,為逃離這莫名的尷尬,她快速站起離開廚房,進房去收了幾件物事便匆忙出門去了。

  「咪吱咪吱…」再次攀上嘯日猋肩頭,咪吱歪著小腦袋,不解的看著主人風風火火的奪門而出。

  「今天…不是星期日嗎?」還來不及問話,只見玉傾歡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最後他只聽到大門被迅速打開又關上的聲響,而封只是一臉困惑的搔搔頭,與咪吱相視一眼,同樣的一頭霧水。

-*-*-*-

  繃著一張臉,她快步走出屋外,開車門、上車、發車,將包包丟置於前座上,所有動作一氣呵成,直至她把車開上路時,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根本沒有上班這回事。

  然後,她開始後悔起自己的口無遮攔。

  透過後視鏡注意周邊車輛的動向,她雙手握著方向盤卻不知該往何處去;每到假日,市區總擠滿著人潮和車潮,一如她所預期,車才開進市區裡沒多久便碰上了錯雜的車水馬龍,於是她被困在車潮裡,進退維谷。

  後視鏡裡尚映出她一臉未褪的潮紅,一頭長髮也因匆忙出門而未及整理,披散於肩,伸手撥開遮住視線的幾縷髮絲,她想這段塞車的時間是該夠她好好釐清自己方才貿然脫口而出的話語。

  打開車上的音響,熟悉的旋律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每次我總一個人走。交叉路口,自己生活…』

  而後,她記起昨晚的新聞快報。記者面對著鏡頭簡述嘯日猋的來歷,父母不詳,剛滿周歲即被棄置於孤兒院門口,後因孤兒院發生大火而被轉介至其他地方,不久後被一對夫婦收養,只是那對夫婦業已相繼過世,最後只留下他一人。

  閉起眼,緊握著方向盤的手心沁出冷汗,微彎的指節也跟著泛白,雷同的過往記憶如浪潮般襲來,深深撼動她的心緒,童年的陰霾、鮮紅的記憶再次席捲而來。




  是的,他們是同一種人。



  被獨自留下的人。




  叭叭叭…

  不耐煩的喇叭聲響敲碎了回憶的畫面,後車駕駛不耐煩的神情清楚的映照在後照鏡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方向盤又握得更緊了些,試圖撫平方才那些不安的情緒,她看了看目前稍稍緩解的車況後,踩下油門繼續向前駛去。

  而車上的音響則是仍盡責的播放著最後一句歌詞。

  『我不怕,帶我走。』

-*-*-*-

  午後的氣息總讓人感到慵懶,他百無聊賴的窩在沙發上看了一整個下午的電視,手中的遙控器仍無定性的不時切換頻道;而咪吱則似乎是玩累了,此刻正蜷在他的腿上呼呼大睡。

  其實對於早上玉傾歡的那一番回答,嘯日猋並不是十分理解,卻又想不出該怎麼解釋話中涵義。

  「難道…她也人格分裂嗎?」瞪大了眼,封自以為正確的猜測最後卻惹來鋒的一陣訕笑。

  「你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瘋子嗎?」對於封的猜測嗤之以鼻,鋒則是拿起遙控器繼續切換節目頻道。

  「哼哼…你有看過這麼瀟灑的瘋子嗎?」面對鋒的訕笑,封反倒是自得其樂,左手食指和拇指在下巴上來回磨了一會兒,臉上滿是得意自滿的笑容,右手還不忘輕撫著腿上蜷成一團毛茸茸的愛人。

  「她回來了。」似是聽到了外頭傳來的汽車引擎聲,風轉頭看向窗外緩緩駛來的轎車。

  將車子倒車進車庫、熄火、取出鑰匙,將放在前座上的包包側背起,她一手打開車門,一手提著兩三袋的提袋下車,而袋子裡裝的,則是她為嘯日猋採購的幾套簡單衣物。

  只是在進門前,她提著袋子站在門上的信箱前,伸手抽出了信箱裡幾張水電費的單據、信件,和若干的賣場DM後,信箱裡空空如也。

  一如往常的空蕩,而她也同樣一如往常的呆立於信箱前。

  『是不應該再有所期待的。』垂著眼,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但掩不住的黯淡心神卻在她臉上表露無遺。

  咿呀。

  正當她還站在門前發愣時,大門頓時被打了開來,屋內嘈雜的電視聲則透過大開的門縫傳了出來,將她自失落的深淵中拉回。

  看著她彷彿一臉失魂落魄的樣子,風只是淡淡的問了句:「不進來嗎?」

  未答腔,她只是微微一笑,收整了手上的提袋、信件和DM,跟著踏進家門,順手將門帶上。

  「咪吱呢?」原以為咪吱此時應該跟嘯日猋玩在一塊兒,但她四處張望著卻不見牠那活潑好動的白色小身軀,亦未聞咪吱熱情的叫喚聲,於是她困惑的看了嘯日猋一眼。

  「牠睡著了。」幫忙接過玉傾歡手上的提袋,風指了指被他安置在沙發一角的咪吱後,走至電視前蹲身關閉了電視的電源。

  「打開看看吧。」深怕吵醒咪吱,她刻意放輕動作,將包包和一些DM、信件輕放於桌上,緩緩坐上沙發,眼光直視著還站在電視前的嘯日猋。

  「這是…」他從袋中取出幾套男用衣物,以及一頂淡紫色貝雷帽,就跟他遺落在咖啡廳裡的貝雷帽款式相仿。

  「我只找到這頂,就請你將就著收下吧。」她對他報以歉然一笑,她想若不是當日匆忙從咖啡廳跑出,或許還不至於弄丟了他的帽子。
  「謝謝。」將衣物摺好收回提袋內,風拿起帽子戴上,滿懷感激的對她點點頭。

  「妳真多事。」不善道謝的鋒刻意別過頭,低頭又將帽沿又拉低了些,以遮掩他尷尬的表情,以往總帶著輕視刻薄的話語,此刻也銳減了幾分凌厲。
  「下次…可以幫我買一件花襯衫嗎?」反觀封則是笑得靦腆,面對著手上這幾套素色的衣物,一向穿慣了花色撩亂的花襯衫,對於這些顏色正常的衣物,他反倒感到有些不習慣。
  「好,我會記得。」伸手輕抱起熟睡中的咪吱,她對著嘯日猋莞爾一笑後,視線黯然落在桌上的信件。

  『她,在等誰?』沉默黯然的臉色盡收嘯日猋眼底,但他心中縱有疑問卻也不方便提說,且將疑竇暫時收埋於心。

  『總是會有機會問的。』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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