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11日 星期四

【小說】帶我走(二)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二章》

  靠著心理醫生這份還不算低的薪水,她積攢了幾年,硬著頭皮向銀行貸款買下了這間坐落於市區外圍的白色平房,約莫十七、八坪,有塊小花圃可供她蒔花弄草,屋內有兩房一廳,附加一個她鮮少使用的小廚房。

  當初買下它的原因,除了價錢較便宜外,不外乎是為圖個清靜,遠離市區的紛擾,加以工作的地點距離這裡只需十五分鐘路程,周邊也還有些小商圈,生活倒也還算便利;只是除了在醫院裡跟她較要好的幾個護士外,這裡倒鮮少有朋友前來拜訪。

  當然,她更想不到會有這麼一天,她得領著一個脅持她的匪徒進門。

  嘯日猋站在她身後,一臉輕鬆的環視附近景色,等候她略帶顫抖的手拉開包包拉鍊;被取出鑰匙跟著她的恐懼一同慌張顫慄,試了幾次卻屢屢對不準門上的鑰匙孔。

  「別想拖延時間。」像是發現了她的害怕猶疑,身後男子發聲沉穩,一把掠過她冷汗滿布的手心逕自取走鑰匙。

  喀啦。

  男人慢慢拉開大門,正當她想著是否來得及轉身向後逃時,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從門縫衝出,沿著嘯日猋的褲管迅速竄上肩頭。

  在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肩上動物是何方神聖前,牠張口便是一咬。

  接下來的動作像是一氣呵成、毫無歇喘,她用力推開眼前的男子衝進屋內,情急之下亦無暇顧及掉了的高跟鞋,只記得對著還在男子身上肆虐的寵物大喊:「咪吱!」

  聽到了主人的叫喚,寵物敏捷的自嘯日猋身上跳下,縱身竄入主人為牠打開的狹窄門縫;而嘯日猋則是被這突來的情況嚇了一跳,等到明白自己被一隻小白猴給耍了時,他氣憤的踹了門。

  「女人,妳好大的膽子!」手撫著被狠狠咬傷的頸項,只踹一腳還嫌不夠,鋒又惡狠狠的補上一腳。

  不作聲,而她只是緊緊倚在門後,反手確認門已鎖上,撩開遮住視線的瀏海,她感覺自己的心臟狂跳著。而毛茸茸的寵物則是不解發生何事,逕自在她腳側磨蹭著。

  「我看還是趕快逃走吧,要是她報警就麻煩了。」眼見開門無望,風倚著門雙手環胸,思考下一步的逃跑路線。

  「咪吱…好美麗的名字。」聞言,其他二人百思不得其解,嘯日猋雙手捧頰,只見風沉穩的表情,竟轉變成封一臉春暖花開的甜蜜笑意。

  「我想我是愛上牠了…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嗎?」雙手交疊撫著心口,臉上未曾停止的甜蜜表情讓風和鋒直欲作嘔。

  「你在對一隻死潑猴發什麼花痴?」暴怒的語氣,握拳的右手再度往門板重重一敲,可以的話他倒是不介意狠狠揍封一頓。

  「停止你愚蠢的發情。我們現在該做的是快離開這裡。」伸手撥去額際垂下的的金色瀏海,面對封無厘頭的發情,風只是淡然以對。

  「不!我不走!我怎麼能離開我心愛的咪吱!」聽聞風言離開之語,封雙眸含淚,泫然欲泣,整個人幾乎是貼在門上,彷彿藉此能讓他的心與咪吱更加接近,亦強烈表達了不願離去的念頭。

  「那來表決,我一票、鋒一票,兩票對一票,走!」不容置喙,嘯日猋轉身便走。

  「咪吱啊!!!等我回來娶你!」腳步雖不斷向前,但卻見封不時回頭呼喊愛人之名。

  直至嘯日猋的呼喊示愛之詞逐漸飄散,玉傾歡緊繃的神經這才鬆懈了下來,原抵住門板的身體,此時則是癱軟般的沿著背後的門板下滑,最後全身無力的跌坐於地。

  「咪吱咪吱…」小白猴見主人癱坐於地,不解的搖頭晃腦,隨即跳上主人身上白裙撒嬌。

  「乖…沒事了。」高跟鞋落了一隻在門外,一頭酒紅色長髮慌亂披散於後,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狼狽不堪;即使驚魂未定仍勉強抬起無力垂於身側的右手,輕撫著蜷在身上的小寵物細聲安慰。

  在經歷了這麼一段荒唐驚險的際遇之後,現下的她只覺得身心無比的疲累,抱起寵物起身卻顧不得梳洗,脫下腳上僅剩一只的高跟鞋,將包包隨意置於沙發上,提步便是往臥室而去。

  才剛躺上床,寵物便躍下床腳,一溜煙地又窩回她為牠布置的小窩,無心再理會狼狽的外在,糾結的髮就由它恣意纏綿去吧,甫闔上眼她便陷入了深沉的睡眠。

-*-*-*-

  當她再睜眼醒來時,發現窗外的景色已暗,氣溫也明顯舒適多了。

  剛睡醒的眼神仍帶了點慵懶,窩在舒適的被裡,一時間還捨不得起床,於是她翻過身看了床旁小几上的時鐘一眼。

  七點十五分。

  「糟糕!」倏地自床上坐起,她這才想起今日未竟的約會。

  下床搜尋不知被她放到哪兒去的手機,即使並不願意出席今日的邀約,但她爽約終究是不對,而她居然也忘了該在脫險後致電道歉,於情於理終究站不住腳。

  一路踉蹌尋至客廳,開燈。

  在客廳小窩裡睡的正安穩的咪吱也讓她急促的動作給擾醒,張著大眼看她一副手忙腳亂的模樣。

  「沒電?」好不容易從沙發上的包包中撈出粉色滑蓋手機,不料手機電力業已用罄,難怪在她遇上嘯日猋之後始終不見秦玉安來電詢問。

  最後她趕緊為手機換上備用電池,撥號。

  接通後不久,她的來電隨即被接聽。

  「不好意思,我們家大仔現在正在開會不方便接電話。」話筒並未傳來預期的濁重鼻音,而是另一個陌生男子歉然的聲音。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正在開會,能不能麻煩你…」簡單的請對方代為轉達失約的歉意及緣由,雖然連她自己都覺得失約的原因簡直荒謬的令人無法置信。

  「什麼?可以請你再說一次嗎?」話筒傳來對方有點錯愕的疑問,她倒是不難想像對方一臉錯愕的表情。

  即使無奈,她仍是有耐性的應對方的要求再複述一次:「我被歹徒挾持,所以失約。麻煩你代我向秦先生轉達我的歉意。」

  「好,我會幫妳轉達,再見。」隔著話筒,她猜想對方現在大概正拚命忍著笑,或是嘲笑她居然想得出這麼誇張的理由,就連她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通話結束,她坐在沙發上,手機螢幕的亮光在幾秒之後斂去無蹤,只餘一片黑屏,透過被手機螢幕反射的客廳燈光,她在小巧的螢幕上看到自己一頭亂髮的邋遢模樣。

  將粉色手機安放於長桌上,雙手將散亂的長髮稍稍整理,她想也是時候該好好打理自己亂糟糟的儀容。

  而代秦玉安接起電話的業途靈,此時則是被剛開完會的秦玉安給狠狠修理了一頓。

  「美女的電話就這樣讓你掛斷了!好歹也得讓我聽聽她美妙的聲音,順便拗她一起共進燭光晚餐,來個浪漫甜蜜的約會!大好機會都讓你給砸了!」怒目瞪著兩個低垂著頭的小弟,濃濁的鼻音讓人分不清字詞的音節。

  「大仔原諒我啦!」業途靈低頭道歉,但秦玉安的怒火卻越見高張。

  「大仔,業阿途靈他真的知道自己錯了啦!」原未參與對話的蔭屍人,不忍見同事被老闆責罵,這時也開口幫腔勸了秦玉安幾句。

  「哼哼,還敢頂嘴,我說你們兩個這個月的薪水也甭領了!」見不得兩人互相維護,最後一句狠話撂下,秦玉安忿然拂袖離去。

  「阿爸喂!我躺著也中槍!業阿途靈我真的被你害死!」莫名遭受池魚之殃的蔭屍人隻手撫額作勢欲昏倒,這次是死道友兼死貧道。

  在痛罵過兩個小弟之後,秦玉安拿起手機連撥了玉傾歡的號碼數次,只是未曾被接起,但為得美人垂青他仍是又不死心的打了幾次,直至他的來電終於被接起。

  「玉小姐啊!妳人還好嗎?那個歹徒有沒有對妳亂來?妳儘管告訴我,我秦玉安絕對為妳出氣!」未等對方開口,電話一被接起,三寸不爛之舌隨即發威,關切之語不斷,只差沒衝到玉傾歡面前親自檢查人是否有缺角。

  「咪吱咪吱…咪吱…」被手機的鈴聲吸引,趁著玉傾歡人在浴室內洗澡之時,咪吱跑出小窩跳上長桌,有模有樣的接起手機與對方對話。

  「阿妹喂!這裡是動物園嗎?」被話筒傳來的聲音給弄糊塗了,秦玉安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打錯電話,隨即將電話掛上;而咪吱則是仍拿著手機,在桌上手舞足蹈了起來。

-*-*-*-

  當她踏出浴室時,抬眼看了客廳牆上時鐘,指針快走到八點,她這才想起自己至今滴水未進,甚至連晚餐也忘了吃。

  信步走進廚房,打開冰箱卻發現幾乎沒有什麼食物;瞄了一眼近乎一塵不染的流理台,當初購買的廚具都還安放在廚房的櫃子裡未曾動過,就連瓦斯爐也不曾開過幾次。

  從碗櫃裡拿出咪吱專用的小碗,將餐桌上擱著的那包飼料打開、倒入。而咪吱早在聽聞飼料傾倒至碗中的聲響時,便已迅速的爬上餐桌旁為牠特別安放的小椅。

  而她自己則是轉身自櫥櫃中取出泡麵沖泡。

  一直以來都是她這樣過的,但卻不是因為她不擅煮食。

  跟阿姨同住的這段期間,對於廚藝,她的阿姨從不藏私,盡其所能的傾囊相授;只是自從唯一的親人過世之後,她發現自己始終煮不出能讓她滿意的味道。



  家的味道。



  於是,她不再下廚。

  在等候泡麵被熱水燙熟的這段期間,她小心翼翼的捧著泡麵碗來到客廳坐下,以遙控器和筷子暫時壓住掀起的錫箔碗蓋,一個人坐在偌大的雙人沙發上。

  原本還待在餐桌旁的咪吱,這時竟也有樣學樣的捧著專用的小碗來到客廳,大搖大擺的在她身旁坐下,惹她一陣莞爾。

  而後,水蒸氣耐不住筷子和遙控器的鎮壓,偷偷從桌上泡麵碗的碗際溜了出來,她一手輕撫著咪吱小小的腦袋,另一手則是拿起了被泡麵熨燙了的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

  將遙控器暫時擱在大腿上,視線專注於電視螢幕上由左側跑出直行的跑馬燈:「知名企業寰宇集團董事長疑似遭人暗殺,警方目前已逮捕一名嫌犯,不排除仍有其他共犯在逃。」

  咪吱似是已吃完小碗內的食物,轉移目標跳上她的大腿玩弄遙控器;而她只是專心聆聽著記者的旁白報導,警方逮捕嫌犯的畫面則隨即出現在螢幕上。

  「什麼?」一聲驚呼,她不可置信的掩著嘴,雙眼睜大緊盯著般畫面中低垂著頭的嫌犯。

  那一頭的金髮和顯眼的花襯衫,嘯日猋!

  再仔細看拍攝畫面,他被逮捕的地點不正是她家附近?

  想起下午發生的事情,她至今仍心有餘悸,先是被一個罪犯拖著跑,而後又被逼著開車載他回來,再差一步或許今日上新聞報導的就是自己了。

  只是,她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嘯日猋,或者,該說是見過這樣的人。

  她只記得那是好久遠以前的記憶了,至今約二十年了吧…

-*-*-*-

  她記得七歲那年被社工安置到孤兒院的第一天,社工阿姨說要進辦公室找孤兒院院長,要她暫時在門外等著。

  她耐不住無聊,只好偷偷溜到別處玩耍。

  然後,她發現一個同齡的金髮男孩蹲坐在牆角哭泣。

  她走到他面前跟著蹲下,兩人齊高的高度讓她得以輕輕摸著他的頭說:「乖…不要哭。」

  男孩感覺到她溫柔的觸摸,抬頭看著她,淚眼婆娑。

  「妳…妳、妳是他們說新來的小孩嗎?」他站起,抹去眼淚,但語氣卻仍舊嗚咽。

  她點點頭跟著站起,卻來不及說出下一句話。

  下一秒,她跌坐在地。

  因為他突然推倒了她。

  「快逃!妳不能待在這裡!他會欺負妳!」男孩揮舞著手,莫名的對她大吼,至今她仍不懂他說的「他」究竟是指誰。

  「總有一天我會逃走,最好順便放火把這裡燒了。」下一刻男孩又換了一副陰冷的面孔,大聲叫囂著她聽不懂的話。

  然後她只記得社工阿姨聞聲而來,匆匆忙忙將她帶走,當她再轉頭想看看那個站在牆角邊的男孩時,他已經不見了。

  「咪吱、咪吱…」咪吱玩耍時誤觸了搖控器開關,嘈雜的電視聲登時消失。

  「咪吱,不是說過不可以亂玩遙控器了嗎?」回神,發現咪吱的傑作之後,她拿走咪吱手上的遙控器,雖是責備之語卻無責難之心。

  「話說回來…他今天被你咬那一口,我想肯定很痛吧?」溺愛似的摸了摸寵物不解的小腦袋,對方雖是罪犯,但對於自己寵物的失禮,她卻難免感到些許愧疚。

  若今日相遇的情景不是這麼荒唐,或許以她的專業至少能夠幫上嘯日猋一點忙吧。

  「算了…想這個做什麼呢?」思及此,她搖了搖自己的腦袋,像是要把今天所有的不順心拋諸腦後,拿下擱在泡麵碗上的筷子,揭起碗蓋,現在唯一該做的應該是填飽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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