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5日 星期日

【小說】帶我走(三十一)

【猋歡現代/長篇】


 《第三十一章》

  接近中午的陽光漸顯熾烈,即便被擋在拉起的窗簾外,卻仍像把無形的小火般,煨燉著那裹在涼被裡的人兒。被窩裡逐漸升起的高溫讓玉傾歡有些耐不住熱氣,貪涼地將纖細的手腕往被窩外伸出,抬起的素手有些疲軟地覆在滲著薄汗的額上,只當略高的額溫是被裡的高溫所致而未多加留心,徐緩張開仍睡意惺忪的雙眼,玉傾歡側過身看了床邊小櫃上的鬧鐘一眼,接近十二點的指針不禁讓她蹙起眉峰低聲道:「啊…我睡晚了。」

  前一刻還朦朧的睡意被眼前接近晌午的鬧鐘指針給驅散了幾分,揉了揉有些浮腫的眼,連日來為了等嘯日猋回來而熬夜,再加上昨天夜裡那個讓人心折的夢境,讓玉傾歡最近顯得有些睡眠不足,稍稍打了個呵欠,她勉強撐坐起略顯疲憊的身軀,空洞遲鈍的視線直視著前方,因甫起床而運轉略為遲緩的腦袋空白了半晌後才想起今天自己休假,她邊想著邊拉起滑下身子的涼被往自己身上蓋好。

  「糟糕!」須臾,才剛闔上的眼伴著一聲驚呼而再次瞪得老大,因為玉傾歡突然想起今天下午三點還得回醫院另外進行複診,倏然回復的記憶讓她又立時自床上掀被坐起,一手扶著因過大的動作有些暈眩的腦袋,另一手則抵著身下的床墊施力以便站起,踩著踉蹌的腳步匆促地往門邊移動。

  過了約莫二十分鐘,當玉傾歡已梳洗完畢,換上一身簡單的白色T-shirt加上深藍色牛仔長褲自浴室裡走出時,客廳牆面上的時鐘指針已走到十二點三十幾分,倉促的腳步在客廳的沙發邊停下,她提著手提包暫時坐上沙發,拉開手提包的拉鍊,低下頭一一確認過手機、鑰匙及錢包、證件等將外出要用到的東西已經全收進包包裡。

  往後倚著沙發的椅背,玉傾歡一手環著胸,一手支著下顎思考,心裡忖著車子已經讓嘯日猋給開去上班了,估計這一趟自己應該是得出門搭公車,對她而言搭車雖不構成困難,但郊區這裡的公車班次少,往往一、兩個小時才有一班車經過,再加上遇上中午這吃飯時間,班次更是少之又少。

  略為調整一下左腕上的手錶表面以方便她看清時間,光潔的錶面映著一雙總算消腫了些的杏眼,看著粉色的指針在黑底的錶面上轉著,玉傾歡喃喃出口的語氣隱約藏著些許苦惱:「最快也要兩點才有車呢…」

  而後,自手錶上移開的視線落在面前的桌子,昨晚從房裡抱出來的娃娃還被擱在桌上,把手提包擱在一旁,玉傾歡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看著不知何時出現在原本的娃娃旁邊的第二隻娃娃,捧起眼前與自己及嘯日猋極為神似的兩隻娃娃細細端詳,馳騁的思緒回想著昨夜嘯日猋是怎麼輕攬著自己低聲安慰、今天早上出門前他還特地溜進房裡來查看她的狀況,思緒恍惚間她只依稀記得帶著粗繭的指間滑過臉頰的粗礪感,嘯日猋臨走前落下的體貼話語似乎還在耳邊低響著:「歡歡,早餐放在廚房的餐桌上,記得別睡太晚了。」

  難以形容此刻的情緒,纖手掩著微張的檀口,玉傾歡對著兩隻娃娃眨了眨眼,纖長的羽睫像把黑扇輕輕搧動著,宛如嘯日猋所呼出的熱息還在肌膚上殘留著,她下意識地抬起素手輕觸著微熱的芙頰;興許是想起了昨夜那場殘酷的夢境,又或者是她終於明白了嘯日猋特意將兩隻娃娃一起擺著的用意,黑扇下的眼波流轉間隱隱約約泛起一層水霧,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情緒化作一句低喚自柔軟的唇瓣溢出:「嘯日猋…」

  然而,就在滿腔激動的情緒正瀕臨潰堤的當下,擱在手提包裡的手機正好適時地響了起來,急匆匆地揩去眼角的濕潤,放下這對互相陪伴的娃娃,當悅耳的女聲正訴說著一個人自轉的寂寞時,玉傾歡便已從手提包裡拿起手機接聽,看了來電顯示一眼,她一手掩著泛紅的鼻頭,略帶著鼻音的聲音搶在另一端發話前便先開口問道:「銖衣?」

  像是聽出了話筒裡傳來的不對勁,六銖衣微愣著,視線還停留在筆電螢幕畫面上的門診表,正在鍵盤上敲打游移的右手霎時停下,左手將手機拿得更靠近耳邊,劍眉微皺著,六銖衣向來溫和持平的語氣裡隱隱藏著一絲的波瀾:「歡歡,妳還好嗎?」

  「我沒事。」撫著心口的手彷彿感受得到有股暖流在裡頭徐緩地流動,有些酸澀的眼復看向眼前的娃娃們,玉傾歡深吸了口氣,勉力平復胸中翻湧的情緒,緊皺的柳眉也跟著唇畔微微泛起的淺笑而漸次舒展開來。

***

  低下頭看著左腕上的手錶,當玉傾歡意識到時間已接近預約複診的下午三點時,她已經把成對的娃娃抱回房間裡放好,趁著空閒的時間將客廳裡那株漸漸枯萎的薰衣草給移出了屋子,也順手給嘯日猋栽下的紅山茶澆澆水,現在她正坐在六銖衣順道接送的車上。

  原本六銖衣在上網查了她今天的門診表發現她輪休時,是想約她一起喝個下午茶的,但電話那頭玉傾歡卻一臉歉然地回他一句抱歉,說是下午得回醫院去複診;六銖衣聽著對方的回答邊應著聲,右手亦不得閒地移動著滑鼠按下關機鍵,黑色的螢幕上映著他溫和的微笑,更動的念頭融入謙和的語調裡:「我送妳去吧。」

  「那…就麻煩你了。」玉傾歡如是答,唇畔勾起一抹淡然的笑。而六銖衣雖然看不見她臉上的微笑,但從玉傾歡的語氣裡,他總能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輕鬆與釋然,就像是解決了長久以來困擾自己的難題而終得捨去禁錮自己許久的矜持。

  「妳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六銖衣側過頭看了剛開了車門坐上副駕駛座的玉傾歡一眼,略顯蒼白的容顏讓他看了不禁有點擔心,然而玉傾歡卻只是在拉上車門後輕輕地搖搖頭表示無礙,示意他發動車子,而六銖衣則是在車子發動後向前伸手按著冷氣的調節鈕,刻意將車內的溫度給調高了一些。

  在玉傾歡上車之後兩人便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當六銖衣問及她與嘯日猋結識的過往時,看著她時而微笑、時而沉思的多變表情,那雙眸底盈著的晶亮讓六銖衣不禁也跟著微笑,記憶中他似乎從未見過玉傾歡這樣複雜的神情。

  『是因為嘯日猋嗎?』悠悠地嘆了口氣,六銖衣默默在心裡自問著,即便他明白自己早已知曉答案,卻仍舊希望能找到不同的解答;而後,一抹自嘲的淺笑在向來波瀾不興的俊容上揚起,看來自己這回是多買了一張回程機票。

  當車子在紅燈前停下的時候,他們正談及那場驚心動魄的綁架,心有餘悸的回憶讓玉傾歡的呼吸不由得有些緊促,直至微冷的手心上傳來一陣溫熱的輕覆,六銖衣歉然的雙眼迎上她眸底未減的驚慌,未退卻的目光直視著玉傾歡低斂的眉眼,不論是在失去親人的時候、深陷危險的時候,在玉傾歡最需要自己的時候,他卻總是無法陪在她的身邊,六銖衣長吁了口氣,終於將這句積欠了多年的道歉歸還:「歡歡,我很抱歉。」

  「別、別這麼說。」吶吶地回了話,突然改變的氣氛讓玉傾歡多少有些不自在,她尷尬地抽回了手輕觸著有些發燙的額角,臻首低垂著,纖長的扇睫低掩著眸底氤氳的水氣,她沉默了半晌後才又抬起頭對著六銖衣微笑,熟悉的溫婉笑容輕綻著示意他別過分地介懷。

  視線重回面前的車陣裡,六銖衣雙手握著方向盤,緩緩踩下油門前進,但注意力卻始終落在身旁的玉傾歡身上,後視鏡裡的容顏比起剛上車時又蒼白了許多,玉傾歡明明疲累卻又勉強自己打起精神的模樣看了讓人有些不忍,柔和的目光往身側看了一眼,溫和的嗓音裡摻雜著滿溢的關切:「如果累了的話就在車上睡一會兒吧。」

  「嗯。」點點頭淡淡地應了一聲,玉傾歡僅是將自己的體力不支歸因於只吃了早餐的緣故,有些沉重的頭顱側倚著窗面,任由濃厚的睡意取代意識而徐緩地闔上眼;之後六銖衣亦未再多開口,只餘關切的目光不時透過後視鏡,盯著玉傾歡逐漸睡沉的睡臉,一抹慣然的謙和笑意輕輕揚起,他想好好珍惜這也許已是最後一次的陪伴。

***

  在六銖衣的陪同下,玉傾歡有些精神恍惚地作完了複診,昏沉的腦袋裡只記得醫生稱讚傷口的復原狀況良好、沒有什麼大礙等字眼,兩人出了診間往電梯的方向走了一小段後,六銖衣發覺她的腳步明顯地慢了下來;而玉傾歡則是在接觸了六銖衣回過身朝自己投來的關切目光後,才勉強抬起頭打起精神,笑著向他擺擺手說道:「別擔心。」

  察覺到玉傾歡話語裡透露著幾絲孱弱,六銖衣望著她一副病厭厭的模樣而有些不信任地皺起眉,朝著她的方向又往回走了幾步,略為沉重的步伐在她面前停下並正色道:「我想我們得另外掛號看家醫科。」

  雖然感覺得出來自己的身體有些不適,但玉傾歡自忖著不便再繼續耽擱六銖衣的時間,對於他的提議便搖搖頭表示婉拒;然而,那溫婉的笑容卻維持不到一秒,突來的黑暗讓玉傾歡不及反應便往前倒下,若不是六銖衣及時出手扶住她,那朵脆弱的笑靨恐怕會在六銖衣眼前立時摔得粉碎。

  「妳沒事吧?」與記憶如出一轍的問句再次於耳畔響起,有些吃力地搖搖頭,玉傾歡虛軟無力的身子斜倚在六銖衣的胸膛上,互相對視的眼望著這似曾相識的場景半晌後,彼此不禁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而在距離兩人不遠處的走廊轉角處,原本趁著主管出差而溜班到醫院探視的嘯日猋卻在見了一對相偎的背影後倏然止住了腳步,啞著嗓,欲出口的呼喚卻被強行滯留在苦澀的喉裡。

  失神地側倚著身後冰冷的牆面,黝黑的眸子裡原有的欣喜被失望取代而漸轉黯淡,包裝精美的花束自無力攤開的掌心裡掉落,他以為自己在今天出門前特意一起擺在客廳桌上的那對娃娃能讓玉傾歡徹底明白自己的心意,但他最後卻什麼也不能作地看著那兩人相偕步入電梯,緩慢關閉的電梯門帶走了玉傾歡的微笑與心口上的最後一絲溫暖。

  嘯日猋神情痛苦地闔上眼,強迫自己不再去看,發顫的手撫著激烈跳動的胸口,當電梯完全關閉的當下,他覺得自己的左胸口裡似乎也有些什麼也跟著永遠的關閉了。

  雙手緊緊環著自己,嘯日猋試圖克制全身抑制不住的顫抖,發寒的背脊冒著涔涔冷汗,沒來由地,他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嗓聲,既不是風、封,也不是鋒,不受控制的聲帶逕自發出了連自己也未曾識得的陰冷嗓音,彷彿是萬念俱灰般一再地低聲嘲諷著:「哼,你還不肯面對現實嗎?」

  嘯日猋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正想開口回話反駁時,不停瑟縮顫動的肩膀忽然被其他人從後方用力拍了一下,另一個清脆的女聲旋即開朗地向他打了聲招呼:「嘯大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未答腔,嘯日猋僅是徐緩轉過身與小霜四目相對,殷紅的血絲滿布在眼球上,他一聲不吭地盯著眼前的小護士,而後者則是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寒意襲上自己,原本還掛在臉上的笑意頓時消散無蹤,略為踉蹌的腳步往後退了一步,對於嘯日猋眼裡倏然而逝的森冷目光,她只感到一種莫名的害怕與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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