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7日 星期六

【小說】帶我走(二十二)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二十二章》

  晚餐之後,為了避開幾乎延續了將近一整天的尷尬,玉傾歡便以累了為由再次躲進房裡,反手把門帶上後,有些心煩意亂地把一雙腳丫上的拖鞋給隨意踢落在床角,雙臂往外一伸便仰著一張通紅的臉躺下。

  視線直直地呆望著天花板不放,徐緩縮回手,左右摸了摸自己還發著燙的臉頰,想起方才嘯日猋在客廳裡為她換藥的畫面,羞怯的紅暈又跟著悄然的染上雙頰,他在自己耳邊落下的那些話語帶著的熱息似是仍殘留在耳際輕拂著,紛亂不安的思緒彷彿又回到了方才。

  「我、我自己來就好了。」緋紅悄悄染上雙頰,玉傾歡下意識地一手拉攏領口,特意站直了身子踮起腳尖,一手向上晃呀晃地伸著,想把嘯日猋故意拿高不讓她搆著的藥膏及紗布等物品一舉搶下。

  「傷口在妳的右肩上,不好上藥,還是讓我來吧。」顯然是故意要捉弄她,嘯日猋一手叉著腰,而拿著東西的另一手則是又舉得更高了些,玉傾歡脹紅了臉努力踮著腳尖卻依舊徒勞無功的模樣,反而讓他笑得更加開懷。

  「嘯日猋!」察覺那人臉上逐漸放大的笑意,玉傾歡不由得嬌叱了一聲後便氣惱地縮回了手,心知再繼續下去不僅無任何實益,反倒更順了嘯日猋的心意,她只好放棄掙扎,緊抿著唇、雙手環胸,懷著一股悶氣坐上沙發。

  見對方在百般掙扎後總算妥協,得逞的笑容在俊朗的臉上肆無忌憚地揚起,舉得有些發痠的手終於垂下,嘯日猋哂笑著落坐於她身畔,先是將手上的藥品、紗布等物事放上桌,而後側過身緩緩靠近玉傾歡剛出浴仍微微發散著香氣的身子,嘯日猋不由自主的深深吸了口氣後,將領口及內裡的肩帶沿著肩部線條慢慢拉下以便露出白皙的肩膀,接著戰戰兢兢地伸手揭下敷在傷口上的紗布,低沉的嗓音在她耳邊輕拂說道:「可能會有點痛,忍耐點。」

  刻意別過臉不去看這令人面紅耳赤的尷尬畫面,一雙秀眉緊蹙著,玉傾歡絳唇緊抿,隨著他的動作微微發出一聲悶哼,不管是揭下紗布抑或是消毒、上藥,即便嘯日猋已刻意放輕了動作,但清秀的臉蛋仍不免因傷口上傳來的痛楚而微皺著。

  上完藥後,嘯日猋得意的唇畔綻開一抹促狹的笑,輕巧地為玉傾歡拉好衣領後,他又在她發紅的耳根旁悄悄補上一句:「歡歡,妳害羞的模樣真的很可愛。」

  「我、我有點累了,先回房了。」佯裝沒聽到嘯日猋那番耳語,玉傾歡帶著困窘靦腆的神色快快站起身,隨意找個藉口搪塞後便旋即轉身,急忙踩著碎步跑回房裡去。

  嬌羞靦腆的神情全落進玉傾歡背後那雙深邃幽黑的眸底,嘯日猋收回的視線往下落至自己佈著些微細小針孔的指頭,始終噙著笑意的嘴角意味深長地在她身後微微勾起一彎弧線。

***

  腦袋放空了半晌,待臉上的熱度褪去後,玉傾歡才慢慢收攝了心神,仰躺在床上的身體往右側翻,尚帶著幾分濕氣的秀髮披散著,膝蓋微微向上屈,雙手枕在右頰下,還有些茫然空洞的視線裡意外闖進一個約莫二十公分高的布偶娃娃。

  「咦?」玉傾歡納悶了一會兒後才伸長了左手把不知何時被擺在櫃子上的娃娃給拿近眼前,而後她復翻過身仰躺著,將手裡的娃娃向上高舉著,狐疑的目光仔仔細細地瞧著眼前的娃娃。

  填充著棉花的娃娃有著一頭由金黃色毛線紥成的髮,膚色布料上兩顆黑色的小鈕釦則組成一雙漆黑的小眼睛,紅色的棉線繡出一彎微笑的弦月,娃娃上身的一方花布被裁縫成襯衫的樣式,下身則搭著墨色的短褲;然而,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娃娃手上捧著的那顆讓棉花充填得極為飽滿的紅色愛心,上頭用黃色的棉線一針一線縫上「歡」字。

  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看著手上的娃娃與某人神似的模樣,玉傾歡不自覺笑彎了眼,原來嘯日猋自從早餐過後便藉口說要出門買菜,卻又鬼鬼祟祟地抱回了一袋的東西,之後便躲進她隔壁的房裡,足不出戶地在房裡悶了好一段時間。

  然而,上一刻還兀自欣喜的笑旋即讓沉重的神情給遞換下,低垂斂下的羽睫輕掩著眸底幾許複雜的心緒,玉傾歡緊抿著唇,慢慢縮回了手,極為珍惜般地將娃娃緊緊攬在胸口,腦海裡緩緩浮現那日解語對著她說出口的那番話。

  「歡歡,妳也該放過自己了。」輕輕握住玉傾歡的纖手,解語似水般柔和的眸子帶著憐惜地望著她。自從那日與嘯日猋一談後,看著嘯日猋那張帶著妒意的神情,解語心裡的臆測又坐得更實了些,這也讓她不由得為還將自己深鎖於囹圄中的玉傾歡輕聲嗟嘆著不捨。

  玉傾歡和解語其實是大學同窗好友,兩人的系所雖同屬醫學院,但前者就讀醫學系,後者則就讀護理系,再加上醫學院裡開設的共同必修課程,如此的因緣際會下讓她們結識彼此,最後甚至情同姊妹,成為無話不談的知交。

  對上眼前那雙氤氳著水霧的眸子,憐憫不捨的情緒在眉間緩緩皺攏,輕拍著她白皙的手背,選擇不正面點破,解語只是柔聲道:「我看得出來,嘯日猋…他一直都很關心妳。」

  玉傾歡聞言愣了半晌,而後僅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冰雪聰明如她,並非不解摯友話語裡的弦外之音。

  「我…」輕啟唇,玉傾歡本還想再反駁些什麼,但話才剛到了嘴邊卻又艱澀地吞回,臻首低垂著默默無語。

  未再多說些什麼,解語輕攬著玉傾歡削瘦的肩膀;只消一眼,她便看出玉傾歡乍聞嘯日猋三字時眼神裡的微微動搖,不輕易示人的脆弱雖被嚴實地緊裹在完美的偽裝裡,但她無意間流露出的悲傷每每總讓自己為之難過心疼。

  仍躺在床上的人兒兀自地搖搖頭,強迫自己不再去想,原本抱在懷裡的娃娃也暫時被擺在一旁,兩手在身側緩緩施力撐起身子,玉傾歡起身在床墊上跪坐著,微微側過身,伸手往擺在自己後頭的枕頭底部探去。

  泫然而落的清淚在斑駁的相片上留下幾滴水印,纖細的蔥指顫著輕撫上相片上那人的眉眼,記憶裡那抹高挺的身形在婆娑的淚眼裡逐漸模糊而難以看清,淒楚的微笑像是自嘲般微微勾起,嘲弄著深埋在心底無謂而可笑的企盼。

  自己究竟還在等待些什麼?

***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驚動了尚沉浸於哀傷中的她,草草抹了抹頰上殘餘的水痕,玉傾歡慌亂地收起照片後便翻身下了床,匆促地理了理自己還有些狼狽的模樣後便赤著雙足往門邊走去。

  咿呀。

  嘯日猋神情凝重地聚攏了眉,牢牢盯著門縫裡探出的那張仍泫然欲泣的臉蛋,端著茶杯和藥包的雙手僵在空中好一會兒都沒動作;低垂著頭,陰影掩去她泛紅的鼻尖與眼眶,玉傾歡同樣不發一語地接過他手上的茶杯和藥包,無言的沉默就這麼尷尬地在這兩人中間維持了一段時間。

  收拾好方才還有些激動的情緒,玉傾歡仰起臉正眼對著嘯日猋,總算鼓起勇氣開口打破僵局,細若蚊蚋的聲音輕輕在他耳邊響起:「嘯日猋…謝謝你。」

  明白玉傾歡所指為何,偷偷瞟向房間裡的視線跟著收回,目不轉睛地落在她由衷綻開的微笑上,而伊人的嫣然笑靨則讓他頓時又看傻了眼,一時語塞著支吾道:「不、不客氣。」

  「呵…」玉傾歡見狀則是忍俊不禁地掩嘴輕笑著,嘯日猋詞窮臉紅的模樣著實是十分有趣。

  「咳、咳…其實我、我是想告訴妳,如果妳睡不著的話,我、我不介意留在妳房間陪妳。」刻意咳了幾聲來掩飾難得出現在自己臉上的不自在,嘯日猋撥了撥額前垂下的瀏海,右手手肘在門框上支著,擺出自認為帥氣的姿勢後,緩緩說出自己真正的來意。

  聞言,玉傾歡委實愣怔了片刻。解語說過的那番話再次浮上心頭,扇睫輕垂低掩著此刻正糾結難解的紛亂心緒,杯子裡的水也因著她起伏不穩的情緒而險些溢出。

  「小心。」厚實的大手握住她捧著杯子卻有些發顫的指尖,玉傾歡才方觸及對方的視線又匆促地撇開;而嘯日猋則是察覺她尷尬的神情後,才故作輕鬆地抽回了手,一手撐在門板上,屏氣凝神地期待著她即將出口的回覆。

  穩了穩倉皇的心神,玉傾歡深吸了口氣,目光閃爍著說出違心之論:「謝謝你的好意,但我想我應該…睡的著。」

  這番話讓嘯日猋支在門板上的手頓時讓地心引力給拉了下來,險些沒跌了下去,他眼底閃過一絲愕然的情緒,而後有些落寞的眼對上她眼底溢著的歉然,微低著頭洩氣地收起被婉拒的失望,像是被主人丟棄的小狗般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後低聲道:「那…晚安了。」

  不太情願地轉過身,嘯日猋踏著沉重的步伐正要走回自己房間,但身後忽然傳來的那句話則讓他倏然止住了腳步,緊鎖的劍眉益發地鬱結。

  「嘯日猋…對不起。」朱唇輕啟,玉傾歡才往前踏出了半步卻又往後退卻,向著嘯日猋背影伸出的纖手在半空中僵了一會兒後復垂下,長長的羽睫低掩著眸底盈著的深深歉意。單薄的身體微微瑟縮倚著門框,她沒來由的覺得有些冷,興許是赤足下的大理石地面向來冰冷所導致的吧。

  挑了挑眉,本以為玉傾歡終於改變心意,卻沒料到自己等到的竟是她的一句道歉。心疼而鬱悶的情緒開始在心裡發酵滋長著,嘯日猋握緊了拳,強迫自己不要轉頭,勉強忍下自己想轉身將人直接擁入懷裡的迫切渴望,刻意壓低持平的語調裡卻仍不難看出心裡的激動:「不需要對我感到抱歉,歡歡,妳、妳自始至終都沒做錯什麼。」

  那人的背影最後消失在她緊緊掩上的門扉後,宛如失去所有支撐自己的動力般,玉傾歡倚著門板無力地向下滑頹坐於地,雙手掩著臉試圖阻擋發自內心掙扎著欲脫出口的嗚咽。

***

  盤坐在木床上,嘯日猋倚著隔著兩間房的牆面,懷裡抱著另一隻同樣捧著愛心的娃娃,不同於隔壁房裡的娃娃,他懷裡的這隻娃娃完全依著玉傾歡的樣子縫製,一身粉白的連身小洋裝,未特別綁起的長髮上只安了個小小的粉色髮箍,鈕釦做成的一雙小眼睛散發著無邪可人的氣息。

  帶著繭的手指輕輕撫上娃娃臉上勾起的那彎月,娃娃的笑容讓他苦澀的臉上總算有了幾許寬慰,像是把娃娃當成玉傾歡的替身般,俊臉湊至娃娃的小臉蛋旁摩蹭著問道:「歡歡,妳什麼時候才肯面對真正的自己?」

  抱著懷中的娃娃在床上輾轉翻了好一會兒,嘯日猋的視線意外地瞥見那封自己故意瞞著玉傾歡藏起的信件,因為之前忙於照顧玉傾歡所以一直未有閒暇時間閱信,於是那封信便被隨意棄置在床角有好了一段時間。

  狐疑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寫著Deutschland的字樣上,將手裡的娃娃暫時擺在大腿上,嘯日猋伸手拿起信件拆閱;隨著下落的視線,僵硬的臉上逐漸罩上一層冰冷而陰鷙的寒霜。

  不一會兒,手上的信紙連同信封便被他撕成碎片散落在床底,重新抱回娃娃的雙臂收得更緊,像是深怕懷裡的娃娃被人搶走般,怒意與妒意交織的黑眸忿忿地落回身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細碎紙片上。



  六銖衣,這三字著實狠狠刺痛了他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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