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1日 星期六

【小說】帶我走(二十四)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二十四章》

  換下了象徵著專業的白袍,長髮依舊簡單地在腦後挽成一束,玉傾歡穿著一身輕便的褲裝,手拎著白色的小提包,快步走出了醫院大門,頂著中午的烈日,三步併兩步地朝著停在醫院門口的銀白色轎車走去。

  「抱歉,讓你久等了。」匆匆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上了車,後視鏡裡映著玉傾歡歉然的微笑,而駕駛座上的那人把著方向盤的雙手則是不自在地扯了扯項上那條把自己勒得緊的領帶,鬆開了白色襯衫上的幾顆鈕扣,嘯日猋對於這番致歉只是毫不在意地搖搖頭,毫無責怪之意的眼神反倒是有些心疼地落在玉傾歡略顯蒼白的容顏上。

  刻意將車上的冷氣溫度調高後,嘯日猋側過身往後座翻找著方才在路上買的暖暖包和止痛藥,待找到了之後便一樣一樣地把東西塞到玉傾歡手上;關切之意全寫在他緊繃的神情裡,劍眉聚攏著語重心長地沉聲道:「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話就別勉強自己,可以請解語幫妳請個假。」

  自下腹隱隱傳來的痛楚讓玉傾歡微微顰起了眉,但興許是不習慣讓人看到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接過物事的雙手卻仍兀自逞強地把東西收進擱在腿上的包包裡,而後勉強地扯開笑容細聲道著讓人無法信任的保證:「我沒事,別擔心。」

  皺起的眉揪得更緊了些,嘯日猋終究是看不下她的逞強,索性伸手探進她的包包裡拿出暖暖包,握在手裡使力來回搓了幾遍,待暖暖包開始發熱後,便將它輕輕置上玉傾歡正悶疼著的下腹。

  然而,玉傾歡只是放任著他逾矩的動作未加阻止,一言不發地默默垂下了眼,如同那個失神緘默的午後,誰也沒再提起任何隻字片語,僅是怔愣著任憑時光流逝,直至晚風乘著夜色輕輕吹起,她才隱隱約約聽到嘯日猋說道:「時間晚了,進屋裡去吧。」

  有些踉蹌地站起,讓夕陽給拉長的纖細影子顯得更加煢獨,恍惚中玉傾歡依稀瞧見嘯日猋微微扯動的嘴角一張一歙地開闔著,清麗而溫婉的容顏在轉身背對著他後,緩緩淌下了幾滴清淚;帶著酸楚的情緒在胸口裡翻湧著,記憶裡那句雷同的誓言像是把尖刃般,不斷割裂著她傷痕累累的心。

  『歡歡,我等妳。』

***

  「歡歡?」寬實的大手在玉傾歡面前輕揮著,試圖喚回她遊蕩在外的心神,自剛才進了這家複合式餐飲店至今,玉傾歡宛若深潭般的眼底始終帶著一抹複雜的情緒,嘯日猋坐在她對面,緊瞅著她揪結的眉心好一會兒後,終於開口輕喚。

  「啊…抱歉。我們剛剛說到哪裡了?」意識隨著店裡播放的音樂而恍惚了好一會兒,玉傾歡聽見了嘯日猋的輕喚後才匆匆收回落在窗邊定點座位的視線,總算是回了神,有些困窘的賠笑著,而後她垂下頭慌亂地拾起擺在桌上的叉子,強迫自己將視線移回嘯日猋身上,繼續方才未竟的話題。

  「身體不舒服嗎?」縮回手,重新握起擱在餐盤邊的銀叉,嘯日猋瞄了玉傾歡面前那盤未動分毫的沙拉一眼後,出口的問句明顯帶著幾分焦慮;但玉傾歡卻只是搖搖頭,勉強毫無食慾的自己吃了幾口生菜以便讓他安心。

  叉起義大利麵、送入口,嘯日猋只是不斷重複著機械性動作,狐疑的目光仍然緊鎖著玉傾歡略顯恍神的面容,即便是再珍貴美味的佳餚此刻也形同摶沙嚼蠟般毫無滋味。

  玉傾歡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讓他跟著不自覺地沉下臉,靈敏的偵測雷達在心裡大響著警報,一手支著下顎,微微側過頭望向方才玉傾歡的視線落點,一個靠窗的座位,雖然座位上沒有人,但玉傾歡的反應卻讓他隱約嗅出一些不對勁的氣氛。從剛下車時初見餐廳招牌的驚愕,到現在恍神的視線,再加上站在櫃台後的老闆投來的詭異目光,一切都讓他感到莫名的不對勁。

  「對了,妳還不知道我的工作內容吧?」沉吟了一會兒,為了改善這莫名的詭譎氣氛,嘯日猋放下了手裡的餐具,拿起白色的餐巾在嘴邊胡亂抹了一通後,便興沖沖地開口向玉傾歡介紹起自己的新工作。

  輕輕放下手邊餐具,將垂落在鬢角邊的幾綹髮絲勾至耳後,玉傾歡稍稍偏著頭,漾著一貫溫和的微笑,好奇的視線落在那人因神采飛揚而煥發著光芒的容顏上,從頭至尾皆靜靜看著嘯日猋誇張的比手畫腳,滔滔不絕地講述著剛開始不久的新工作。

  嘯日猋現在正待在公司的業務部門裡,但寰宇集團畢竟算是個大公司,所以通常都是他們等著對方捧著契約上門來談業務,業績壓力雖然有,但也還算普通,再加上他的上司還算好相處,也不太會刁難新人。

  只要千萬別瞎了眼踩了他的地雷就好。

  思及此,嘯日猋無奈地聳肩攤了攤手道:「凡是進他的辦公室沒脫鞋的人,肯定馬上被他轟出去。」

  被他這番誇大的言行給逗得笑了開來,玉傾歡微微低著頭,鬱結的眉峰稍有緩解,纖手輕掩著微張的檀口啞然失笑著,而嘯日猋見狀才總算鬆了口氣,卸下先前的憂慮緊張,喝了口檸檬水後,趴在餐桌上備感寬慰地嘆道:「歡歡,妳總算肯笑了。」

  「對不起…」臻首低垂,纖長的羽睫歉然地歛下,置於大腿上的白皙柔荑不自覺地握緊,玉傾歡有些不知所措的視線落在眼前的瓷盤上,呆愣地看著盤上將近四分之三仍擺得完好如初的餐點,除了身體的不適之外,這家店裡熟悉的陳設總讓她感到陣陣心慌。

  對於最近玉傾歡三不五時出口的道歉,嘯日猋不禁無奈地嗟嘆著,對照著自己眼前的空盤,他心裡盤算著等下班之後再上黃昏市場買點菜,得好好幫玉傾歡補補身體才行。

  看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逐漸往下午一點半的上班時間靠近的時針,讓嘯日猋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感嘆著為何相聚的時間總是如此短暫,但他終究還是緩緩站起離開了座位,極不情願地開口道:「我送妳回醫院吧。」

  點點頭,玉傾歡收拾好包包便跟著嘯日猋的動作有些搖晃地站起身,生理期再加上因久坐而襲上的暈眩感讓纖弱的身體有點支撐不住,一時重心不穩險些倒下,幸而嘯日猋眼明手快搶先一步扶住她,溫潤的黑眸裡蘊著憂心,沉渾的嗓音低聲在耳畔邊響起:「真的不用請假回家休息嗎?」

  緊抿著失了大半血色的唇,玉傾歡只是對著他擺了擺手示意著不必,淺笑著朝櫃台後貌似是舊識的老闆輕輕點頭道別,轉身離去前她失神茫然的視線仍在窗邊的空座上盤桓留戀著。

  就像是有些什麼難以找回的東西遺落在這裡,哀戚的情緒悄悄染上似水的雙瞳,記憶裡既模糊又熟悉的身影,悠緩而沉默地在那對水氣氤氳的眸裡成形。

***

  回程的路上,嘯日猋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本該隨時注意著路況的視線不時瞟往身側,不發一語地盯著玉傾歡有些晃晃悠悠的神情,他臉上的表情隨著心裡的猜想而益發地凝重了起來。

  「六銖衣是歡歡在她打工的餐廳裡認識的。」那天解語的那番話冷不防的在腦海裡響起,越回想,眸底閃著的光芒越跟著黯淡了幾分,握著方向盤的雙手下意識地出力緊握,車上的後視鏡裡明顯地映著嘯日猋現下極為扭曲的神情。

  「該不會剛剛那家餐廳就是…」狐疑地低聲嘀咕著,嘯日猋苦著一張臉,最不願意猜測與證實的想法悄悄在心裡成形,交織著妒意與氣憤的情緒讓他在發覺到車子快開過了頭時狠狠踩了腳下的煞車檔。

  被這突來的急煞給拉回了在外飄盪的意識,玉傾歡看了車窗外一眼,發現已到達目的地後,便伸手解開繫在身上的安全帶,才轉過頭想向嘯日猋道別時,卻發覺嘯日猋緊繃著臉,眉心處彷彿鬱結著無處發洩的悶氣。

  側過身,玉傾歡秀眉微蹙著,對嘯日猋這不對勁的狀況感到擔憂;不解嘯日猋鬱悶的情緒所為何來,只當他又犯頭疼了,蔥白的指尖輕點上他的眉心輕揉了一會兒後,徐緩垂下手輕聲問道:「嘯日猋,你還好嗎?」

  沉默地搖了搖頭,嘯日猋伸手轉了轉鑰匙打開車上的中控鎖,揉合著複雜情緒的深邃黑眸依舊無語地凝睇著她半晌,過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有所動作地扣起早先扯開的襯衫釦子。

  輕歛下眼,玉傾歡微微低下頭,略顯倉皇地避開那人如炬的視線,阻止自己無法自拔地跌進他如深潭般幽邃的目光裡,下沉的視線落在嘯日猋胸前那雙正有些慌亂地扯著深藍色領帶的大手上,而後一抹清淺溫和的笑靨在姣好的容顏上悠悠綻著,緩緩抬眼,她微微傾身向前說道:「讓我來吧。」

  深吸了口氣,嘯日猋有些發燙的臉上寫著靦腆、困窘,不時從下方襲上鼻隙間的幽幽髮香在在挑戰著他不堅的耐性,在玉傾歡沉靜的表情後懸空的那隻右手正猶豫著該不該搭上她削瘦的肩膀。

  始終專心一致地低著頭為他拉整好胸前的領帶,待手邊的工作完成後,纖手始緩緩鬆開手裡的深藍色布料,滿意地看了一眼嘯日猋胸前整齊而伏貼的領帶後,玉傾歡徐緩抬起頭微笑道:「好了。」

  「呃…謝謝。」慌忙收回懸在她身後的右手,嘯日猋匆匆別過臉,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搔著頭,深怕讓玉傾歡看穿他眼底瞬逝而過的不軌意圖,但出口的話語卻明顯帶了點不自然的結巴。

  然而,玉傾歡卻絲毫未察覺嘯日猋的異樣,收好了包包,一手拉著右側車門的把手打開了車門,在下車前朝著嘯日猋揮了揮手,甜笑著向他道別:「晚點見。」

  「啊,歡歡等等…」張大了嘴,未及出口的話就這麼被擱置下來,想把人給留住而伸出的手,終是無力地垂下,嘯日猋哭喪著臉望著玉傾歡的背影沒入醫院大門後,癟著嘴自責著自己怎麼這麼不懂得把握機會。

  挾著無盡哀怨的叫喚聲最後仍被遺留在偌大的車上哀戚地迴盪著,嘯日猋在心裡重重地悲嘆了一聲,看來自己是得再更積極一些了。

***

  百無聊賴地按著手裡的遙控器,頻道一台換過一台,最後的選擇了無新意地落在晚間新聞頻道,放下了手裡的遙控器,嘯日猋雙手負於腦後,往沙發內坐實了些,帶點吃醋意味酸溜溜地覷向蜷在玉傾歡大腿上正大啖著飯後水果的寵物。

  今天下午下班後他特意買回來要給玉傾歡補氣血的蘋果,才剛切好端上桌就被咪吱吃個精光,忿忿地伸手把牠從玉傾歡的大腿上拎到眼前,本想好好處罰牠一頓的,卻又不知為何竟下不了手,還意外發現自己心底湧上了一絲絲莫名的情緒,只是這份對咪吱驟生的好感讓自己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惡寒。

  最後他只好惡狠狠地瞪了咪吱一眼,接著則是咬牙切齒地語帶威脅道:「再吃我就把妳丟回小霜家!」

  雙手環著胸,得意的笑容毫不掩飾地揚起,對於這番警告的作用嘯日猋可是懷著滿滿的自信,他依稀記得上回漠絕塵和御不凡可是為了小霜的愛心料理,而在醫院裡輪流進進出出的過上好一段慘絕人寰的日子,只是不曉得這兩個VIP病患現在到底出院了沒有。

  「咪吱、咪吱!」像是聽懂了嘯日猋話語裡的脅迫,咪吱尖喊了幾聲後便飛也似地竄回自己專屬的小屋裡,無論玉傾歡在外如何輕聲細語的安撫,仍堅決著不肯出來,看來在小霜家的那段日子,著實造成咪吱心裡不小的陰影。

  微微嘆了口氣,玉傾歡還記得那天咪吱在小霜家一見到她,便欣喜若狂地竄上她肩頭,在她身上親暱地磨蹭著;而小霜見狀則是微彎著身,任憑幾綹棕色捲髮垂在胸前,盯著跳進玉傾歡懷裡磨蹭的咪吱,略為不滿的嘟起嘴,開始向她抱怨起咪吱的貧嘴挑食:「歡歡姐,咪吱好挑食喔,妳一定要好好的教教牠!」

  當然,小霜並沒發現站在身旁的自家大哥聽了這番話後,露出了多麼難以形容的苦笑,稍微撥了撥額前的金色瀏海,笑劍鈍的外表上雖維持著向來溫和謙遜的微笑,但心裡仍不自覺地喟嘆著:『咪吱,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此刻玉傾歡瞪向嘯日猋的眼裡有著些許的責難,蹲身在咪吱的小屋前,她將手伸進小屋裡撫著寵物柔順的白色毛髮,輕聲安慰道:「咪吱乖,嘯日猋只是嚇嚇妳的。」

  接收到玉傾歡責怪的目光,嘯日猋有些不滿的撇過頭,面帶委屈的癟了癟嘴,咪吱的得寵讓他感到不是滋味,為了挽回這頹敗的局面,嘯日猋站起身,端起桌上的空盤轉往廚房而去,決定再削幾顆蘋果給玉傾歡補足氣血,也趁著機會好好展現一下自己的優點。

  叮咚。

  短而急的門鈴聲在嘯日猋踏進了廚房後一會兒後旋即響起,玉傾歡匆匆站起身,朝著正從廚房裡端著水果盤走出的那人喊了一句:「我來開門就好。」

  款步走向門邊,大門隨著玉傾歡伸手扭動門把的動作應聲而開。

  咿呀。

  大門打開的霎那,玉傾歡望著站在夜色裡的男人呆愣了一會兒,彷彿從記憶中重新走出的白髮人影,此刻正鮮明地映入她滿是驚訝的眼底,微微顫顫的手緩緩舉起輕掩著臉,貌似有些什麼難以言明的情緒化作微鹹的液體,自她泛紅的眼眶裡潸潸滾落。

  胸口裡躍動著的心音幾乎要蒙蔽了所有的視聽,支撐不住翻湧情緒的身子頹軟地斜倚著身後的門板,玉傾歡百般紊亂難理的腦海只聞一句熟悉的嗓聲,帶著一貫的謙和微笑,悠悠地在耳畔響起:「Guten Tag.」

  雙手緊掩著因訝異而微張的檀口,玉傾歡顫著身子,對於眼前出現的存在感到有些不可置信,心心念念的名字仍是顫然不穩地出了口:「銖衣?」

  須臾,屋裡的另一人手上捧著的玻璃盤,跟著玉傾歡淒切的淚水與問句共同碎了一地鏗然;顧不得收拾地面那片狼藉,嘯日猋暴怒似地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手揪起了屋外那男人的衣領,另一手旋即在他身上狠狠落下結實的一拳,張牙舞爪地怒吼著:「你這個渾蛋!」

  「嘯日猋!」倉促而緊張的吶喊跟著在這兩個男人的身後尖銳地響起,怒吼、悶哼、尖叫,三人各自迥異的心思隱隱沒入這黑夜裡,化作一束束剪不斷的情思苦苦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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