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玉傾歡在坐進車裡，發動汽車準備離開時，便草草對嘯日猋解釋了下班前的那齣鬧劇始末，她特意將車上音響音量調大了點，以便掩飾自己話語裡的那份不自在。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男人先是出言抗議、譏笑，接著像是了然於心的點點頭，最後是帶著玩味的眼神盯著後視鏡裡耳根發紅的她。
『帶我走，到遙遠的以後。
帶走我，一個人自轉的寂寞。
帶我走，就算我的愛…』
車上的電子鐘顯示著現在的時間接近下午六點，音響播放出的音樂在彼此沉默的空間裡迴盪，眼看著即將到家，玉傾歡左手握著方向盤，空出右手先關了音響。
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仍左右擺動著刷落不斷落下的雨滴，玉傾歡打了倒車檔，小心翼翼鬆開腳下踩著的離合器，視線不時瞄著後視鏡，以便順利將車子倒車進車庫。
車庫和屋子之間那段由石子鋪成的路，在不斷落下的雨水浸潤下更顯濕滑，副駕駛座上的嘯日猋望了望了車窗外迷濛的雨景，先是將頭上戴著的帽子收進袋裡，接著便迫不及待解開身上繫著的安全帶，待玉傾歡一停妥車，他便急匆匆開了車門，抱著裝滿蔬果的購物袋打算衝進雨裡，而玉傾歡則是將車鑰匙收進掛在手臂上的包包裡，不疾不徐的從包包裡拿出淺紫色印著小花的摺疊傘。
原想順道為嘯日猋撐傘避雨，卻未料此刻嘯日猋早已快步越過濕滑的小路，搶先一步在門前等著她來開門。
「你先進去吧。」她將大門鑰匙遞給又被雨淋個濕透的嘯日猋後，便把撐起的傘暫放在門前的簷下晾著，而後在門牆上的信箱前停駐著。
嘯日猋在轉身進門前覷了還呆站在信箱前的玉傾歡一眼，他嘗試著為自己解答玉傾歡眼裡的落寞所為何來卻徒勞無功，那番靜默的神情傳達著他難以理解的落寞。
「咪吱、咪吱！」大門才開了一小縫，屋裡的小生物便聞聲從自己的小窩裡鑽了出來，而嘯日猋甫聞咪吱呼喚聲，立時樂得直衝進屋去與小白猴來個深情相擁。
「咪吱，我回來了！我知道我不在妳肯定非常思念我，對嗎？」封一見咪吱便喜逐顏開，接著則是少不了的一番綿綿情話。坐上沙發，購物袋暫擱一旁，封將咪吱捧在手心上，還掛著幾滴雨珠的臉頰則在咪吱身上來回蹭著。
經過這三天的相處下來，玉傾歡似乎對這景況業已司空見慣，臉上掛著釋然的笑容，拎著包包識趣的走過這一人一獸身邊而不多做打擾，進了房間後不久，她在心裡默默數著秒數。
一秒、兩秒、三秒。
「妳這隻醜猴子給我滾遠一點！」果不其然，鋒下一刻便高揚起嫌惡的怒喊聲，而後是鋒和封的拌嘴吵架，風則是獨善其身，冷眼旁觀他們的爭吵，最後再為他們始終吵不出結論的爭吵下一句「無聊」之類的評語。
「給你。」不知何時，玉傾歡已從房內走出，將手上的白色毛巾遞向嘯日猋後，便在他身旁坐下，咪吱則趁勢從嘯日猋身上跳下，在玉傾歡腿上逗留了一會兒之後便又回自個兒的小窩剝香蕉去了。
嘯日猋接過毛巾，在頭髮上隨意按壓了幾下後便把毛巾掛在後頸上，部一會兒就自動的抱起原本擱在一旁的大袋子進廚房去，玉傾歡見狀跟著站起，本打算跟著進廚房裡幫忙，卻被嘯日猋出言阻止。
「別來礙事。」鋒轉過頭斜睨了她一眼，心想這女人八成是因為廚藝不精才不常開伙，索性直接把她擋下免得礙手礙腳，玉傾歡無奈的聳聳肩，又坐回沙發上，伸手取走長桌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開關。
「記者為您插播一則最新報導，繼日前寰宇集團董事長遭人謀殺事件後，警方於下午六點十分發現寰宇集團大股東滄海平因不明原因陳屍家中，警方研判死亡時間約為下午四點半至五點，初步不排除有他殺嫌疑。至於兩起案件是否有關聯，檢警單位仍在調查中。」
眉頭輕擰，她雙手環著胸，若有所思般盯著電視螢幕上記者身後的SNG畫面，若她記得沒錯，寰宇集團董事長似乎正在她所工作的醫院裡就醫，加以這兩起案件的前後發生的時點甚近，是否有所關聯？
「這是？」視線落在桌上報紙旁的白色紙張，上頭的簽收欄上眉飛色舞的寫著嘯日猋三字，在好奇心驅使下她伸手拾起擺在桌上的信件。
是檢察官發出的傳票，訂於下星期三下午兩點傳喚嘯日猋以開啟偵查庭。
廚房裡正忙著的人影此刻則是輕快的哼著小曲，玉傾歡朝廚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暗忖著自己要記得事先向醫院方告假。
－＊－＊－＊－
嘩啦啦。
扭開流理台上的水龍頭開關，玉傾歡拿著沾了洗碗精的菜瓜布，將流理台上疊成堆擺著的餐盤碗筷一一遞進水柱下沖洗，客廳那邊傳來的笑語則不時蓋過廚房裡的水流聲。
洗好的餐具暫時疊在一旁，她轉身走向冰箱，從冰箱裡取出今天嘯日猋在超市買的蘋果，再走回流理台前扭開水龍頭洗蘋果，伸手取過刀架上掛著的水果刀，開始細細削著果皮；深深嘆了口氣，聽著客廳傳來不斷的笑語，有那麼一刻，玉傾歡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想起過去那段和親人相依為命的日子，每晚的晚飯後，她在客廳裡陪著咪吱玩耍，而阿姨則總是在廚房裡一邊切著水果，一邊開口和她聊天，但儘管她對於過往多麼懷念，那些逝去的日子卻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不由自主的悲從中來，那些泛黃的記憶讓她不自覺的紅了眼眶，用手背揩去眼角溢出的濕潤，她勉強打起精神深呼吸，雙眼緊盯著手上已削了大半的水果，試圖讓自己更專注在眼前的工作上。
而嘯日猋則是不知何時已從購物袋中取出下午時意外拾得的木雕佛像，只見封喜不自勝的臉上綻著羞怯的笑容，轉手將佛像送給正在他大腿上抱著遙控器玩耍的咪吱，還不忘在咪吱耳邊輕聲道：「咪吱，這是我要送妳的訂情信物。」
「咪吱、咪吱！」小小的腦袋側偏著，好奇的打量了嘯日猋手掌上的佛像一眼後，咪吱丟下原本抱在懷裡的遙控器，隨即興高采烈的抱起佛像在嘯日猋腿上跳著。
玉傾歡自廚房裡端一盤切好的水果，上頭插著兩大一小共三隻叉子，慢步走至嘯日猋身邊坐下，水果盤輕放上桌。
「妳還好嗎？」玉傾歡略為泛紅的眼眶及鼻頭引來封的注意，雖不明究裡，但他還是暫時停下與咪吱的互動，轉頭對玉傾歡出言詢問。
「咪吱…咪吱。」咪吱拋下懷裡的佛像，轉而攀上她肩頭，睜大眼好奇的望著她。
搖搖頭，玉傾歡輕撫著坐在她肩上的小猴子，理了理還有些紛亂的情緒，沉默了半晌後只對封報以微微一笑，答道：「我沒事。」
拾起桌上的報紙，只見紅色的筆跡在徵人啟事上留下許多圈選的痕跡，玉傾歡轉頭向嘯日猋問道：「找到工作了嗎？」
「恐怕還得在妳這裡叨擾一陣子。」面對玉傾歡的提問，風只是無奈的聳了聳肩，千篇一律的「謝謝」、「再連絡」，那些接電話的人們一聽到「嘯日猋」三字無不緊張，只想趕緊掛了電話，哪裡還有什麼工作機會？看來嘯日猋這次還真是大大的出名了，只不過是惡名遠播。
「哼，要不是暫時找不到工作，我才不想窩在這個鬼地方。」鋒趁這機會抱怨了一會兒，右手則是拿起叉子，不客氣的叉起盤子上的水果送入口中。
「咪吱！」抵擋不住眼前食物的誘惑，咪吱一時嘴饞，輕輕躍下玉傾歡肩頭，復跳上桌，跟著有樣學樣的拿起自己的小叉子叉起水果。
「你…」沉吟了一會兒，玉傾歡考慮著是否該提出她心裡的提議，先不論解離型認同異常是否存在的問題，嘯日猋現在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會不會有PTSD產生的可能？更何況依他現下的狀況根本無法拼湊出相關線索，或許此行能讓嘯日猋想起些什麼？
「嗯？」風轉頭看著玉傾歡欲言又止的表情，對她尚未接續的話語表示疑惑。
「來…咪吱，嘴巴張開。」見玉傾歡仍沉思不語，封叉起水果，神情甜蜜，將叉著水果的叉子湊向咪吱嘴邊。
正當咪吱要咬下第一口時，叉子突然轉了方向，只見叉子上的蘋果被鋒一口吃掉，刻意表現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並道：「嗯，味道還不錯。」
「咪吱！咪吱！」眼見到口的食物被搶走，咪吱齜著牙，不滿的對著嘯日猋揮舞著握在手上的小叉子。
「我明天早上沒有排班，你…要不要去探望寰宇集團的董事長？」多方考慮後，玉傾歡還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讓我再想想。」聞言，嘯日猋沉著臉不多言，他只要一想起那段沾著鮮血的不愉快回憶便覺得頭痛難耐，更不用說是去探望那個讓他成為眾矢之的的人了。
「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不願強人所難，她輕拍了嘯日猋的肩一下，眼裡盡是善體人意的諒解。她明白有些事情不是說句回憶就能想起那麼簡單，那些難以逃離的夢魘總在回憶裡蟄伏，任誰都會畏懼再度陷入那不見底的可怕深淵；有時候，回憶也需要很大的勇氣。
她懂，那樣的痛。
「咪吱、咪吱！」待玉傾歡回神時，才發現咪吱幾乎已將盤子裡的水果掃個精光，小叉子被牠棄置在盤子上，而原本被丟在一旁的木雕佛像則被重新拾起，像是要獻寶似的，咪吱將佛像遞給了玉傾歡，而後舔食著似是沾上水果汁液的手掌。
「這是我送給咪吱的訂情物！」紅著一張臉，封語氣羞赧，伸手將異常興奮而活蹦亂跳的咪吱抱了起來。
「這是？」細細端詳手上只有巴掌大的佛像，手指輕撫過佛像上精緻的刻紋，玉傾歡卻意外發現佛像邊緣滲出些許的白色粉末。
－＊－＊－＊－
屋外原本下著的雨已停了好一會兒，一輛寶藍色的汽車停在距離玉傾歡的屋子不遠的暗巷裡，駕駛座上的男人一手拿著望眼鏡窺探屋內兩人的一舉一動，一手按下對講機的接聽鍵，將對講機持向耳邊接聽。
「長官，從這個情況研判，我想嘯日猋誤拾的機會比較大。」仍持續透過望遠鏡監視屋裡的情況，車上的黑髮男子一身便衣，戴著一副墨鏡，刻意不打開車燈以免被路過的民眾起疑。
對講機那端傳來另一名男子沉穩的聲音：「還是不能大意，御警官，麻煩你繼續注意他們的動向。」
「另外，我會再多派人手前往協助你，如果真如你所說是誤拾，或許可以以此為餌揪出幕後主謀。」言下之意，代表著嘯日猋與玉傾歡兩人似乎是惹上一個大麻煩了。
「是。」按下對講機的停止通話鈕結束兩人之間的對話，手上的望遠鏡轉向屋子周遭的方向，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士出沒。
－＊－＊－＊－
是夜，漠絕塵一人獨自坐在父親的辦公室內，雖仍十分憂心著父親的病情，但為撐起父親胼手胝足所建立起的公司，他暫且壓下心中的焦急，執著筆，盡責的低頭批閱著堆積如山的文件。
而後，他發現調整成靜音模式的手機開始在口袋裡震動。
未等漠絕塵開口，手機那端隨即傳來下屬激動緊張的通知：「總經理，醫院那邊剛剛發出病危通知！」
突聞噩耗，漠絕塵神情驚愕，握在手裡的手機不覺掉落在地，他呆愣了幾秒後便立刻抄起桌上的汽車鑰匙，轉身便奪門而出。
「喂？總經理，您還在嗎？請您趕緊過來！」落在地上的手機螢幕仍閃爍著冷光，對方不知漠絕塵早已衝出辦公室，仍兀自的對著手機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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