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閒適的步伐落在許久不曾重新踏上的青石道上，午後的陽光自參差扶疏的枝葉縫隙裡溫和地灑下，身邊來來往往的青澀臉龐或笑或默，伴著熟悉的景色落入如深潭般波瀾不興的眸底，曾有過的年少輕狂在經歷了無數晨昏的洗鍊後，恬然地淡成了眉眼輕斂間的一彎淺笑。
「對不起，我來晚了。」溫柔的笑容伴著女子甜美的聲音徐緩在身後響起，記憶中的暗香在悠緩的蓮步輕移中飄送，不須轉身，信步而行的男人僅僅是為之駐足，緩緩抬首仰望上方的一片綠意，微笑。
行道兩旁紫荊花的香味滲入微甜的空氣裡，他很喜歡這樣悠閒愜意的午後，省略多餘的言語並肩而行，一如既往相處方式即便過了許多年亦未曾改變；若真要說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那抹始終隱身在樹後的人影吧，怨懟嫉恨的森冷目光簡直欲化成銳利刀劍般狠狠刺穿寬實的後背。
對此，向來沉默寡言的男人僅是不甚掛意地微微一哂。
成雙的瘦長身影讓午後的陽光給拉曳地更加纖細，耐不住風的桃紅色花朵順著風勢自枝枒上跌落，落入攤開的大掌上，尚不及盈握的花朵復被吹落，而男人僅是微微瞇起眼，極為自然的溫和聲嗓驀地在女子耳際響起：「歡歡，跟我回德國吧。」
「我…」絳唇微啟，霎時停下腳步的她微楞，圓睜的杏眼裡溶著幾許失措驚愕；支吾猶豫之際，樹梢上突然受驚而拍翼騰起的飛鳥發出細碎而清脆的嘹嚦，慌張的視線下意識地望向聲源處，意外瞥見的一抹金色迅即倉皇地消失在眼角餘光中。
未束起的長髮在風裡輕揚，素手不自覺地撫著心口，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在空洞的胸口裡逐漸擴大；而他卻仍是一派從容地側過身，帶著幾許了然的目光對上她眼底莫名泛上的酸楚，輕柔的大手輕輕撩過她額際紛亂的髮絲，低喃的嗓音融入漸次揚起的風聲中：「開始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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闔上筆記型電腦的螢幕，玉傾歡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枕著纖細的手臂趴伏在桌面上，如芙蕖般嬌美的姣好面容被遮掩了大半，僅露出一雙晶靈澄澈的眸子，對著筆電旁擺著的金髮娃娃眨了眨眼，微抬的素手輕撫著娃娃頭上與隔壁房裡那人相似的金髮，眉眼輕斂，數天前的六銖衣的一番話與那匆匆的驚鴻一瞥，讓她平靜不下的心思顯得更加浮動。
抱起桌面上的娃娃，粉色的裙襬因旋身而飄起，玉傾歡轉過身往床畔坐下，有些焦慮的視線透過窗戶向外探視，黑夜裡依稀可見幾根孤立的電線桿燈光在逐漸加劇的狂風暴雨裡一閃一滅；自凌晨開始下起的強勢風雨持續了一整天，直至深夜仍不斷地拍擊著窗戶，偶爾點亮黑夜的閃電讓她不由得蹙起眉峰，下一刻慌亂的手腳立馬作好掩耳的準備。
每當閃電劃過天際時，玉傾歡便急著閉眼摀住耳朵，但轟隆隆直劈而下的落雷聲卻從來都沒放過她耳裡脆弱的鼓膜，風雨大作的今晚也一樣不會有絲毫的例外；唯一不同的是，當她再次睜眼時，原本光亮的房間頓時只剩一片無邊的漆黑。
毫無歇喘的雷聲伴著呼嘯的風聲在耳邊大肆地張揚咆嘯，玉傾歡抱著懷裡的娃娃在床上瑟縮了好一會兒，待確認過眼前的黑暗不只是單純的跳電之後，皺起眉匆匆放下懷裡的娃娃，有些慌亂的身影自床上躍下，任憑大理石地面傳來的冰涼寒意襲上未著寸履的腳丫，緊抿著唇，無暇自顧的人兒一心只掛念著隔壁房間裡的嘯日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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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緊緊摟著懷裡娃娃的男人蜷曲在角落裡，除了外頭的風雨聲之外，嘯日猋只聽得見自己牙齒不住打顫的聲響，他前一秒還趴在床上研讀前陣子自書店買來的書，像是《找情敵的麻煩》、《X人類愛情攻略秘本：計退情敵五十招》及《搞定你的情敵：扳倒情敵的愛情致勝兵法》…等等，各種能買得到的相關戰略書籍全在身邊疊成一疊，但驟然全滅的燈光卻讓他給嚇了一大跳，身旁那疊書全讓他慌張匆亂的手腳給掃到地上，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狼藉地散了一地。
無止盡的黑暗自四面八方襲向嘯日猋，偌大的身軀此刻正縮在牆角邊顫抖著，不由得抱緊了懷中與玉傾歡模樣相似的小娃娃，緊握的手心裡沁出涔涔冷汗，攏緊著劍眉，強作鎮定地自我打氣，不斷地喃喃開口重複著自我催眠道：「是個男人就不要害怕！」
因連夜風雨而驟降的溫度襲上赤裸的臂膀，懷裡緊攬著不願放棄的堅持，嘯日猋瑟縮著身子開始覺得有些冷，他試著想扶著牆面站起，但僵硬而麻痺的肌肉卻十分不給情面地表示著徒勞無功。不自覺地緊握著拳頭，警戒而畏懼的目光不安地掃視著房裡的黑暗；有那麼一刻他希望玉傾歡會進房來尋他，但那日的情景卻又在下一秒毫不留情地浮上腦海，他是多麼害怕聽見她的應允。
蒼白的俊容低垂著，緊咬著唇，放任自己不住地顫抖，直至他終於聽見房間外那陣細碎而凌亂的腳步聲。
輕輕推開房門，逐漸熟悉黑暗的視線急忙在房裡四下搜尋著人影，玉傾歡行進間的赤足不經意踢到地上散亂的書籍，焦急的情緒在憂心的雙瞳裡放大，不復冷靜的清甜嗓音裡摻著幾絲的心慌，向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殷喚著：「嘯日猋，你在哪裡？」
彷彿是聽見了解開石封的關鍵，溫煦的嗓音伴著襲上鼻隙的熟悉暗香，宛如一股暖流般流經業已僵化的四肢百骸，一陣酸楚泛上了眼眶，伸出的大手在黑暗裡凌空亂揮著，試圖找尋心中唯一的憑依，嘯日猋終於忍不住啞著嗓開口低喚著：「歡、歡歡…」
低聲無助的呼喊在呼嘯的風雨聲裡碎了一地，玉傾歡不自覺地擰著眉，循著聲音的來源摸黑靠近，溫暖的掌心輕輕按上嘯日猋不住顫慄的肩膀，徐緩在他面前蹲下，輕聲細語地安慰道：「放心，沒事的。」
反手輕觸的冰冷指尖小心翼翼地汲取玉傾歡掌心裡的溫暖，任由她牽著自己的指尖緩緩站起，有些虛軟地半倚著身後的牆面，未完全褪下的惶恐仍在嘯日猋蒼白的神色上兀自盤桓；然而，為了保全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在伊人面前他卻仍故作鎮定地拍著胸口信誓旦旦道：「歡歡…我、我可是絕對、絕對沒有害怕！」
「嗯，我知道。」玉傾歡淡然的點頭應諾，明明聽出了嘯日猋話語裡微顫的尾音卻選擇不予以戳破，嘯日猋只能從偶爾劃過天際的閃電光芒裡隱隱約約看見她微微勾起的唇畔綻著一抹令人心安的淺笑。
收起方才的緊張與不安，緊緊跟在玉傾歡身後的腳步自虛浮至穩健，嘯日猋一手將原本抱在懷裡的娃娃巧妙地藏在身後，藉著不經意踢到散落書籍而微微躬身查看的時機，把娃娃給擱回低矮的床沿，而後更是故作輕鬆地調笑感嘆道：「唉…要是停電的時間再早一點的話，說不定就能來個浪漫的燭光晚餐了。」
見嘯日猋心情總算稍有舒緩，玉傾歡鬱結的眉峰亦隨之緩解，清淺的笑意又更深了幾許，總算放下憂心，一雙跣足正邁開步伐欲往客廳去找尋手電筒，未料才剛踏出的腳步卻旋即讓地上那堆書給絆著了，乍聞驚呼的嘯日猋急急往玉傾歡的方向伸出手將人拉回，而後玉傾歡只感到一陣熱息輕拂過耳畔，關切的嗓音低聲問著：「歡歡，妳沒事吧？」
「謝、謝謝。」聞言，被攔腰拉向嘯日猋懷裡的那人頓時羞紅了雙頰，僵硬的軀體掙扎著欲脫離身後那個溫暖的懷抱，背對著嘯日猋，她尷尬的低下頭，不禁要感謝這片黑暗才能讓自己的羞怯不至於被發現；但她身後的男人卻不這麼想，一張好看的俊臉上漾著得意的笑，暗忖著這突來的躓踣來得還真是時候。
然而，正當嘯日猋還依依不捨地眷戀著佳人身上的溫度，心想著如何趁這時機採取下一步時，風雨交加的外頭霎時成了亮晃晃的一片，映著精緻小臉上立時浮現的一絲驚慌，閃電過後的天際瞬時劈下一道巨雷，玉傾歡急急摀起耳朵欲阻擋震耳欲聾的雷聲，瑟縮的身子不及思索地旋即轉身踉蹌地撲進他懷裡。
「歡歡？」有些措手不及的輕喚猶疑地出了口，察覺懷裡那人的輕顫，嘯日猋輕嘆了一聲，心裡已有了譜，打消了繼續詢問的念頭，凌空舉起的雙手輕輕環上玲瓏有緻的腰身，精實的臂彎徐緩向內收緊。
良久，待閃電與落雷稍有停歇後，玉傾歡才自寬實的懷抱裡徐緩仰起凝著幾滴淚的小臉，緊抿著唇不發一語，對於自己剛才那踰矩的舉動感到可笑與尷尬，輕輕推開嘯日猋正環在她腰上的雙手，略顯顛簸的步伐往後退了幾步，素手輕抬拭去額上沁出的冷汗，纖長的羽睫低斂著輕掩餘悸猶存的不安思緒，細若蚊蚋的歉意喃喃出口：「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
毫不遲疑地向前跨了一步，嘯日猋微微傾身向前，左手輕輕搭在玉傾歡削瘦的肩上，另一手則是為她勾起落在胸前的髮絲，熾熱的目光直勾勾地望進因羞赧而半斂的美眸裡；而玉傾歡則像是被施了咒般地寸步難移，一手撫著心口，不清楚胸口裡劇烈的心跳究竟是因為剛才的驚嚇，抑或是嘯日猋的逐漸靠近，神情微愣地任憑他有些發顫的指尖輕輕劃過酡紅的臉龐，粗糙的指腹輕輕點上微張的櫻唇，極為愛憐地在柔軟的唇瓣上摩娑游移，不自覺地啞著嗓低聲道：「歡歡，別怕…」
「我會保護妳…」出口的承諾牽引著胸口上毫不間斷的劇烈起伏，嘯日猋不自主地深吸著氣緩和情緒，一呼一吸間，鼻隙裡已然充盈著專屬於玉傾歡的香味，搭上右肩的大手順著身體的曲線漸次滑落至腰側，撫上腰際的手微微使力將人輕輕拉進自己的懷抱，在菱唇上徘徊不定的指尖不知何時已輕扣住她小巧的下顎。
「我…」微張的檀口尋不到任何可用的詞彙，倉皇的視線落在幽深的眸子裡，深邃的黑眸中清楚地映著玉傾歡緊張、嬌羞的容顏，急促呼出的熱息宛如對彼此的誠摯邀請，一波波地撲上互相對望的臉龐。
緩緩俯下身，再也按捺不住內心澎湃的情緒，嘯日猋漸次收緊了懷抱，緊緊摟著懷裡的嬌驅，輕輕落下的誓言被封緘在一連串綿密而輕柔的細吻裡，任憑屋外不曾停歇的風雨掩去漆黑的房裡彼此激烈而紊亂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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