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3日 星期五

【小說】帶我走(二十五)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二十五章》

  匆匆越過嘯日猋身旁,纖瘦的身形擋在兩人中間適時阻止了他下一波的拳風,玉傾歡微微彎身連忙伸出手攙扶著來人,憂急的神色泛起一層急喘的紅暈,柳眉緊蹙著開口詢問道:「你沒事吧?」

  在玉傾歡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站穩了腳步,六銖衣僅僅是搖搖頭表示自己無恙,抹了抹微微滲出嘴角的血絲,即便嘯日猋方才落下的那拳所餘下的後勁仍熱辣辣地在頰上發疼著,但他卻只是輕拍了拍上身染上灰塵的白色襯衫,平靜無波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慍怒,反倒是嘴角微揚著開口問道:「歡歡,這位是?」

  未待玉傾歡回話,嘯日猋便往前跨了一大步,急急伸出手捉住玉傾歡纖細的手腕,將驚魂甫定的那人往自己身後用力一拉,緊緊護在身後,帶著幾分失控癲狂的怒吼像炸彈似地在三人中間炸開道:「你這渾蛋離歡歡遠一點!」

  偏著頭,收回望向腳邊行李的視線,六銖衣抬眼直視著正惱火的對方,如靜止的深潭般不起波瀾的眸子僅僅只是浮起疑惑而無任何不悅的情緒,泛著些微青紫的唇畔勾起謙和的微笑,極為有禮地回道:「我想我們之間可能有些誤會。」

  「嘯日猋!」一時間尚無法理解嘯日猋仇視六銖衣的情緒,玉傾歡只是尖著聲在他身後嬌斥了一句,有些慌亂地上下甩著手,不停掙扎著試圖擺脫手腕上的箝制。

  「咪吱、咪吱!」而原本躲進小窩裡的咪吱,在聽見了玉傾歡掙扎的急切喊聲後便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圓黑的小眼往大門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兒後,毛茸茸的白色小身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暴衝而出,一骨碌地攀上嘯日猋身上,張口便毫不猶豫地在他緊繃的手臂肌理上狠狠一咬,逼得他不得不鬆手。

  不留情的嚙咬讓嘯日猋痛得縮回了手,咪吱旋即縱身自他身上跳下,玉傾歡則是趁隙脫了身,有些踉蹌的腳步匆匆往六銖衣的方向退了一步;只見嘯日猋一雙劍眉緊緊皺起,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氣結神情,舉起的手發顫著直指意外倒戈的咪吱放聲怒斥著:「咪吱…妳、妳這個叛徒!」

  像是要回報方才嘯日猋恐嚇自己的一箭之仇般,面對他的怒罵,咪吱僅僅是挑釁般地從鼻裡噴了口氣象徵牠的嗤之以鼻,毛茸茸的身影隨即興奮的躍入六銖衣蹲下身朝著自己攤開的掌心。

  活潑好動的小身軀自寬大的掌心沿著手臂攀上肩頭,六銖衣見狀則是緩緩抬手在咪吱小小的頭顱上摩挲著,向來堅毅不苟的神情裡露出淡淡的笑意,語氣裡難得地帶著幾分寵溺輕聲道:「咪吱,我來接妳回家了。」

  「銖衣,你…真的不要緊嗎?」擰起了眉,立在六銖衣身旁的人影仍是有些憂心的開了口,掛在他嘴角上的那片瘀痕讓玉傾歡甚為介懷,帶著些許責怪之意的目光瞅了面前仍兀自氣得跳腳的男人一眼。

  「歡歡!」吶吶地低喊出聲,像是遭遇了重大打擊般,嘯日猋踩著虛浮的步伐往後退了幾步,斜倚著身後的門框,一手撫著暗暗發疼的胸口,怨懟的目光極為嫉妒地看著眼前儼然才是一家人的一家三口。

  無奈地抬起眼,有些於心不忍地看著嘯日猋露出如被棄養的小狗般楚楚可憐的表情,玉傾歡束手無策地嘆了口氣,身處風暴中心的她只得揉了揉開始隱隱發疼的太陽穴,強迫自己面對這劍拔弩張的困境,微微躬著身緩緩提起擱在六銖衣腳邊的行李箱,而後一抹苦澀微笑在白淨的臉上緩緩扯開輕道:「都進來吧。」

***

  頗不甘願地讓出客廳裡僅有的一張雙人沙發,嘯日猋蹲身在旁低著頭清理著碎了一地狼藉的玻璃盤,不自覺握緊手裡的淺綠色碎玻璃,任憑發白的指節被尖銳的稜角刺出幾滴鮮血,怨毒的眼神不時瞟向客廳裡正有說有笑的兩人,一連串的低聲的咒罵忍不住脫出口:「六銖衣你這該死的渾蛋!給我離歡歡遠一點!」

  興許是感受到某人強大的怨念,在這有些悶熱的夏夜裡六銖衣竟感幾分惡寒,不經意的視線對上嘯日猋偶然抬起的眼,在接觸到他眼裡的怨妒之後,六銖衣霎時理解了方才突來的那股寒意是怎麼回事,一抹淺笑不著痕跡地在唇畔微微勾起,輕撫著蜷在大腿上的寵物好一會兒後,才對著正在收拾醫藥箱的玉傾歡開口問道:「最近過得還好嗎?」

  聞言,收拾藥箱的動作暫時僵了幾秒,沉默地點了點頭,玉傾歡將白色的藥箱放上桌後,不知該往哪裡擺的視線暫且落在開著淡紫色花朵的小盆栽上,即便許久不曾給它澆水,但它與生俱來的強韌仍不屈地在錯落有致的花葉上展現著。

  噙著笑意的眸子玩味地看著又從自己腿上興奮地攀上左肩的咪吱,六銖衣稍稍傾身向前,關切的視線落在玉傾歡擱在大腿上緊握的雙拳,往左側伸出的大掌穩穩地覆上那雙蔥白的纖手,謙和的嗓音裡隱隱流露出幾分的關心:「歡歡,妳好像又瘦了一點。」

  「學、學長,你怎麼會突然回國?」下意識地縮回手,玉傾歡羞紅著一張臉匆匆別過頭,另外提起其它話題迴避對方的關心;刻意改變的稱謂則像是要提醒自己莫忘現在的身分般,但低掩的羽睫卻始終掩飾不了自眸底竄起的慌亂。

  「妳沒收到我寄給妳的信嗎?」劍眉微微挑起,六銖衣有些狐疑地望著正兀自搖頭回應的玉傾歡,他記得自己早在一個月前便寫了信回來,敢情是郵差寄丟了?

  匡啷。

  清脆的碎裂聲打斷了客廳裡兩人的談話,嘯日猋有些懊惱地看著滿地細碎而狼藉的碎玻璃片,突來的一陣心虛讓才剛收拾好的碎玻璃又再次掉了一地;玉傾歡聞聲急急站起,有些憂心的腳步才往前跨了一步便旋即被嘯日猋粗聲粗氣地直接開口回絕道:「歡歡妳別過來,這裡都是碎玻璃,危險。」

  「真的不要緊嗎?」略為不安的開了口,玉傾歡站起身往嘯日猋的方向張望了好一會兒,等確定他沒事之後才重新入座,只是之後與六銖衣的對話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當然,六銖衣銳利的雙眼並未漏看嘯日猋眼底一閃而逝的心虛,然而他卻只是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而後一把將正打算往他頭頂爬上的小寵物給抓下,提起擱在沙發腳邊的行李後站起身,濟濟彬彬地開口說道:「在這邊叨擾這麼久了,我想我和咪吱也該告辭了。」

  看了看窗外漸深的夜色,玉傾歡心裡暗忖著這時候附近大概也沒有什麼公車班次了,索性匆匆抓起桌上的手機和鑰匙,跟著站起身說道:「我開車送你回去吧。」

  「不行!」突來的一句拒絕讓六銖衣和玉傾歡同時不解地轉過頭,只見嘯日猋手裡抱著一小包由報紙包著的玻璃碎片,踏著極為沉重的步伐走向客廳,自六銖衣出現後始終不悅的情緒在他糾結的眉眼裡顯得更加強烈,他怎麼能放心讓玉傾歡送自己的情敵回家呢!

  搖了搖頭試圖擺脫腦海裡上演的千百種舊情復燃、言歸於好的畫面,依舊充滿著妒意的目光迎上六銖衣沉穩的視線,嘯日猋暫且放下手裡那包碎玻璃,縱然心中有著百般的不情願,但為了斷絕種種不利於己的可能性,他終究是作出了最後的妥協,有些咬牙切齒地說道:「大半夜的妳一個女孩子出門太危險了,還是讓我送他回去吧。」

  絳唇微啟,玉傾歡本想再說些什麼,但最後仍是折衷地點點頭表示同意,而嘯日猋勉強在她面前堆出的僵硬笑容不知道還能再繼續撐到何時,不發一語地緊盯著眼前的情敵,他不自覺地握緊了雙拳,如果可以,他倒是不介意直接把人送回德國。

***

  攏了攏耳邊的髮絲,吹風機帶來的暖意還留在被吹得蓬鬆的白髮間,六銖衣伸手拔起吹風機的插頭,收好吹風機上的線路後便把它整齊地放上床頭櫃。看了一眼早已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寵物,坐在床畔上的人影彎身將擱在床腳的行李輕輕提上床,動作極輕地拉開行李箱上的拉鍊,從裡頭拿出一個木製的相框。

  相框裡嵌著與玉傾歡枕下那張照片相同的合影,相片上的透明玻璃面板隱隱映著與當年的青澀大相逕庭的沉穩,手指輕觸著照片裡那女孩羞澀的模樣,六銖衣不禁斂下眼喟嘆著:「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呀…」

  當年他原是想與玉傾歡一起出國深造的,但突來的變故卻讓他們倆措手不及,親人病危的消息讓玉傾歡也因此放棄了公費留學的機會。

  於是,他們分離。

  「學長,保重…」酸澀發紅的眼在那句變了的稱謂後低斂而下,他記得她說自己不該繼續耽誤那個有著大好前程的男人,於是他拉住了那個轉身欲走的人。

  「等我回來,帶妳走。」信誓旦旦的諾言言猶在耳,但自那之後,記憶裡那個女孩卻像陣裊裊輕煙般在他的生命裡消逝了許多年,到了德國之後的幾年裡,他輾轉與女孩取得連繫,但彼此間的對話也只囿於幾句簡短的寒暄,沒有人再提起當年那句是否算數的諾言,他也沒問她為何最後沒有出現在送機的親友群裡。

  「咪吱…咪…」小寵物邊發出幾句夢囈邊翻過身,六銖衣將相框放上床頭櫃,因長途跋涉而有些疲憊的身體往後靠上床頭,稍稍向內側過身,溫暖的手掌輕輕順撫著咪吱身上的白色毛髮,溫潤的眸子裡流瀉著幾分親暱感。

  咪吱是他和玉傾歡自一個四處表演的雜耍團裡救下的,剛把咪吱抱回來的時候,牠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原本純白的毛色被髒穢的血汙掩蓋著,即使氣息奄奄卻仍齜牙咧嘴地拒絕任何人的治療與靠近,所幸最後在他們倆的照顧下,咪吱對於人類的不信任感總算開始有所減輕,而後他在出國前便將咪吱留下,就讓咪吱代替他陪在玉傾歡身邊也好。

  只是,現在事情好像不是這麼回事了?

  「嘯日猋?」一手環著胸,另一手輕觸著頰上仍微微發疼的痛處,六銖衣微微瞇起眼,淺淺的笑意跟著在帶著些微瘀痕的唇畔浮起。回想起初見嘯日猋時,他緊緊把玉傾歡護在身後,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彷彿深怕自己把人給帶走似的。

  「你這傢伙最好快點滾回德國去,別再來打攪我和歡歡的生活。」邊說邊狠狠踩下油門,後視鏡裡清楚地映著一張怒顏,漆黑的眸子裡恨不得竄出兩把火把眼前的男人給燒成灰燼,嘯日猋雙手把著方向盤,但忍在心裡許久的一番惡言惡語可沒因此擱下,像是逮著了玉傾歡不在場的好時機般,不吐不快地出言警告著六銖衣。

  而副駕駛座上被恐嚇的那人依舊是一副淡定自然的神情而未多加回應,淡然無波的視線落在方向盤上凝著暗褐色血液的右手,平淡聽不出情緒的語調僅僅是落下了一句即將被回絕的關心:「等等我幫你包紮傷口吧。」

  「不勞你費心!」鄙視憤慨的目光惡狠狠、毫不掩飾地投向六銖衣,意料之內的拒絕並未讓他感到太大的沮喪,反倒是嘯日猋如此直率而不做作的情緒讓他不禁勾起一抹笑弧,輕輕撫摸著在大腿上蜷成一團睡著的咪吱,他心想著嘯日猋的確是個很有趣的人物。

  房裡掛著的老鐘時針指著十點半,六銖衣拉過床上的涼被覆在熟睡的咪吱身上後便翻身下床,從行李箱裡取出了手機,依憑著過往的經驗,他猜想玉傾歡這時候應該還沒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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