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7日 星期二

【小說】帶我走(二十六)

【猋歡現代/長篇】


《第二十六章》

  左手拄著下顎,無視桌上堆積成疊的文件,嘯日猋像是出神般呆愣著看著自己擺在桌上的右手好一會兒,昨晚因不留心而在手指、掌心上留下的那些傷口,現下全被白色的紗布給纏掩著,只能從旁邊的縫隙裡隱隱約約窺見裡頭呈現暗紅色的傷口。

  昨晚把情敵送回家之後,他因為心情不佳所以回程時便駕著車飆遠了,硬是在外狂飆遊蕩了一陣子才肯回去;當然,一路上收到的幾張超速違規罰單則是讓他原本就不美麗的心情更加惡劣。

  砰,大門被狠狠帶上。

  客廳裡的那人聞聲轉過頭來,匆匆掛掉了手裡正撥出的號碼,暫且把手機擱在桌上,玉傾歡有些急促的站起身,迎向嘯日猋的臉龐明顯有著幾分的焦慮;嘯日猋則是愣了一會兒,看了牆上掛著的時鐘一眼,他回來的時間確實是有些晚了,但他沒想到的是玉傾歡居然還留在客廳裡等著他,低垂著眼,掙扎了半晌他才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我、我回來了…」

  遮遮掩掩地將手裡那幾張罰單揉成一團全塞進右邊口袋裡,右手上的傷口跟著被再次扯裂開來,幾滴鮮血趁隙滲進淺色的布料裡,玉傾歡見狀則是微微顰著眉,如微風般輕巧的動作牽引著嘯日猋落座在自己身畔,俯身向前打開擱在面前尚未收進櫥櫃裡的藥箱,輕嘆了口氣,漾著莫名心疼的情緒在唇畔勾起了一抹苦澀的微笑。

  沒再多問些什麼,不論是嘯日猋晚歸的原因還是那封遺失的信,甚至是前些日子在房裡不翼而飛的藥瓶,玉傾歡只是輕柔地扳開他緊握的右拳,而後在他耳際輕聲說道:「我幫你上藥吧。」

  黑眸裡的幾絲慌亂溶入她漾著溫柔的眉眼裡,顧不得自右手傳來的疼痛,嘯日猋反手緊握住白皙的柔荑,深怕一鬆手玉傾歡便會像縷輕煙般消失無蹤,六銖衣的出現引爆了他心裡深埋的不安與疑竇,想問出口卻又害怕得到答案,嘯日猋最後仍是有些艱澀地啞著嗓喊她:「歡歡…」

  「嗯?」察覺他的顫抖,玉傾歡有些上揚的語調表示著疑問,溫柔的視線離開已包紮好的傷口,溫暖的掌心像是鼓勵般地輕輕覆上嘯日猋有些泛白的指節,溫良如煦日的淺笑悠悠地綻開,為他驅走在心底盤桓不去的黑暗。

  挪了挪身子挨近玉傾歡,嘯日猋抬眼,表露無疑的不安直勾勾地落進她眼底,玉傾歡凝神,秀眉微皺著細心聆聽他微微顫抖著的語調:「妳說過…會、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對吧?」

  玉傾歡怔了半晌,而後則是釋然地點了點頭,像安撫孩子似的,纖手輕抬撫著他凌亂的金髮,明白像嘯日猋這類型的患者對於周遭環境的變化極為敏感,她猜想興許是六銖衣的突然出現擾亂了嘯日猋正逐漸習慣的生活步調,才會讓他感到這麼不安吧,但她卻不知自己頂多只算是猜中了一半。

  深吸了口氣,穩了穩紊亂的心神,玉傾歡的允諾像是一顆定心丸般讓他安心了不少,大手搭上玉傾歡削瘦的肩膀,方才眼裡的慌張已消退了幾分,晶亮的黑眸直直瞅著她,不及反應的人兒被他擁入懷裡,脫去適才的稚氣,帶點的磁性嗓音更顯出男人專有的低沉,在她開始發紅的耳畔低聲傾訴著:「歡歡,我也會一直陪著妳。」

  被摟在懷裡的嬌軀微微一震,雙頰染上羞澀的緋紅,只當自己是一時還習慣不了眼前男孩與男人間的迅速轉換,玉傾歡垂眼匆匆斂下略為倉皇羞赧的神色,雙手抵著他厚實的胸膛把人給輕輕推出這過分踰矩的距離。

  「歡歡,相信我。」執著認真的目光灼然凝睇著玉傾歡盈著水霧的雙瞳,察覺對方的迴避閃躲,執拗的大手自削瘦的肩徐緩下滑至纖細的腰側,緩緩探上她隨著紊亂不定的呼吸而起伏的背,微微施力阻止她再往後退。

  彷彿被定格般靜止不動,玉傾歡不安地眨了眨眼,屏著氣,不知所措的視線緊緊瞅著逐漸在眼前放大的俊顏,任憑嘯日猋呼出的熱息輕輕拂上她發燙的臉頰。

  眼看著嘯日猋即將吻上絳紅唇瓣之際,玉傾歡原先擱在桌上的手機鈴聲卻突然大響了起來。

  『帶我走,到遙遠的以後。帶走我…』

  像是遇到救星般,婉轉悅耳的女聲還來不及將歌詞唱完便被還紅著一張臉的玉傾歡急匆匆地接起,頓時錯愕到無以復加的嘯日猋只接收到她歉然的微笑,旋即她便站起身,掩著臉移往窗戶旁小聲地與對方對話;只是,她甫開口的第一句便讓嘯日猋才剛平復的心情再度炸了開來。

  「學長?」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嗓音,平滑的玻璃上映著玉傾歡帶著疑竇的模樣,而她身後那道忿恨嫉妒的視線則是宛如利刃般閃著駭人的鋒芒。

  「該死!」猛拍桌,第一百三十三次的咒罵惹來身邊一些同事好奇的回望,忘了右手仍在發疼著,嘯日猋發狠的視線兀自一一回瞪著那些好事者。

  須臾,原本還好奇張望的視線在接觸了嘯日猋身後那道微慍的目光後,像是驚弓之鳥般紛紛被收回,除了還不明就裡的嘯日猋以外,辦公室裡的其他同仁莫不正襟危坐地專注在自己的工作上。

  「是、誰、該、死、啊?」溫吞而分明的字句裡隱隱藏著一絲慍火,用力搓了搓手臂上莫名豎起的汗毛,嘯日猋動作有些僵硬地轉過頭回望著正站在自己背後的上司,梳著一頭整齊黑髮,尚風悅深深吸了口氣欲平息翻湧的情緒,但那張與一般男人相較下顯得有些秀氣的臉龐上,仍隱隱浮著表示不悅的青筋。

  忍下想把手上的那疊報表往那一副還在狀況外的臉上摔去的衝動,成疊的報表最後則是狠狠地摔在嘯日猋凌亂的桌面上,尚風悅強忍著心裡想把這名新進員工給痛罵一頓的想法,面若冠玉的臉上勉強牽扯出一絲笑意,因怒氣而隱隱發顫的手指指著桌上的文件,向嘯日猋開口問道:「嘯日猋,可以麻煩你向我解釋一下這份業務報表是怎麼回事嗎?」

  微微挑起眉,嘯日猋順著上司手指的方向低下頭,正狐疑著怎麼堂堂一個業務部的經理竟看不懂員工呈上的業務報表,這一看才發現自己呈上去的業務報表上哪有什麼該有的數線分析圖,嘯日猋有些怔愣地看著報表上寫著滿滿的「歡」字,這真的是他剛剛交給尚風悅的報表嗎?

  「呃…」一時語塞,不知該為自己的心不在焉作何解釋,嘯日猋困窘地搔了搔頭,匆匆收拾好那幾張寫滿「歡」字的報表,徐緩抬起頭朝著尚風悅露出尷尬的笑容賠罪;而尚風悅則是再也按捺不住情緒,雙手叉著腰,板起一張如晚娘般的臉孔。

  據當時在場的其他同事所言,尚風悅儼然像個老媽子似的指著嘯日猋整整叨念了將近半小時。待尚風悅絮絮叨叨地念了好一會兒,他才總算肯放過嘯日猋正發疼的耳根,拂袖而去前還不忘瞪了正揉著太陽穴的嘯日猋一眼,緊接著又朝著他叮嚀一句:「晚點臨山古照的案子你可別搞砸了!」

***

  時近中午,來看診的人也漸次地少了些,玉傾歡一手撐著下顎,另一手則無意識地翻閱著早已翻過不下數十次的病歷表,接近放空的腦袋裡還低響著昨晚電話那頭傳來的問句:「歡歡,下午有空嗎?」

  身體的反應遠比大腦快了許多,玉傾歡幾乎是不假思索地點頭說好,待她終於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剛剛到底答應了什麼的時候,對方早已掛上電話。

  緊抱著床上原擺著的人形娃娃,即便人已躺上床,但玉傾歡仍花了將近整個晚上的時間為自己做心理建設,說服自己這只是單純的學長與學妹之間的聚會,避免自己胡思亂想。

  只是現下沒有病患進診間的空閒時間著實為紛亂的思緒提供了一個得以馳騁的空間,挺起的背脊緩緩往後頭的椅背靠上,玉傾歡一手輕撫著有些發疼的額頭,閉上酸澀了近半天的雙眼,逐漸沉澱下來的思緒徐緩遠飄。

  玉傾歡第一次見到六銖衣是在她打工的複合式餐飲店,也就是嘯日猋帶她去的那家店,這也是為何那天她會在下車後露出一副驚訝神情的主因。

  高三下學期推甄完放榜的四月中,在總算確定能夠進入醫學系就讀後,玉傾歡便在課餘時尋了一份兼差的工作,雖然區區一個工讀生的薪水並不算多,但多少也能幫阿姨減輕家裡的負擔;即便每每阿姨總是皺著眉,語重心長地告誡她只要專心讀書就好。

  玉傾歡經常在假日上班的時候見到六銖衣一個人獨坐在靠窗的位置,時常一待就是好幾個小時,固定要點上一杯牙買加藍山咖啡,偶爾端著餐點經過時便會發現他正低著頭專心翻閱著手邊的原文書,間或抬起頭觀察窗外熙來攘往的人群,安適的神情上永遠揚著一弧謙和有禮的微笑。

  除了點餐以外,玉傾歡鮮少聽見六銖衣開口,大多數的時間他皆埋著頭沉浸在書裡;她捧著深褐色的餐盤,偶然抬起頭不經意對上的視線默默交換了彼此的微笑,沉穩而恬靜自適,這是玉傾歡對六銖衣的看法。

  這段單純的顧客與服務生間的關係只維持到九月初開學前,開學之後她並沒有因此辭掉餐廳的工作,反倒是配合課表改變了以往的上班時間,只是之後她上班的日子裡便沒再見到六銖衣的出現。

  課業與工作上的忙碌讓她在班上幾乎成了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低調人物,除了因為修習一些共同必修課而結識的解語之外,偶爾聽說有幾個外系的男孩向班上同學打聽她,但其他人對於她的印象大多是模糊不清的,只道班上有個行事作風極為低調的女同學。

  而她與六銖衣之所以再次相會則是因為系上的迎新宿營,臉皮薄的她拒絕不了學長姐們的盛情邀約,手握著學長姐們塞給她的原子筆,終究還是硬著頭皮在報名表上簽了名;於是在迎新宿營甫開始的第一天裡,她便見到了傳說中行事一絲不苟的嚴厲值星官,同時也是現任的系學會會長。

  跟著同一隊的隊友們排成一排,值星官在他們眼前正站得直挺,玉傾歡微微瞇起眼,略顯驚訝的視線自那張熟悉的面孔上移至值星官胸前別著的名牌上,而後她微微低下頭,纖手輕掩著檀口輕聲念著:「六銖衣?」

  「歡歡姐?妳還不下班嗎?」如銀鈴般響亮的女聲倏然在耳邊響起,不知何時小霜人已出現在自己眼前,只見她邊說邊把不久前才剛掛掉的手機收進手裡的提袋,一臉疑惑地盯著才剛讓自己給喚回神的玉傾歡。

  驚覺自己方才竟想著想著閃了神,玉傾歡匆匆瞧了一眼腕上的手錶,這才有些慌亂地站起身回話:「啊…我、我正要走。」

  「快走、快走,嘯大哥肯定已經在等妳了。」促狹的笑意毫不掩飾地揚起,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小霜眼角流瀉出的曖昧笑意,把手邊拎著的提袋暫時擱在給病患坐的椅子上,小霜走近桌旁幫著玉傾歡收拾桌面,不久前手機裡才收到嘯日猋傳來的一封簡訊,簡訊裡叮囑她務必得代為密切把關注意任何可能出現在玉傾歡周遭的蒼蠅,簡訊裡頭滿滿的醋意著實讓她竊笑了好一會兒。

  剛換下的白袍還擱在手上,玉傾歡彎身拉開裝著包包的抽屜,而後有些尷尬地抬起頭向小霜道別:「明、明天見。」

***

  如坐針氈,明明是坐在有空調的辦公室裡,但緊張的汗水卻仍不停地冒出,漸次濡濕了嘯日猋身上白色的襯衫,不時低頭看錶的動作引起了坐在對面那人的注意,停下了正討論到一半的企劃案,溫文儒雅的嗓音悠悠響起輕喚道:「嘯日猋?」

  「啊…抱歉,我們剛剛談到哪裡了?」語調歉然,總算被拉回的目光望向面前與自己有著同樣髮色的男人,現下他們正在討論著臨山古照的合作案,坐在嘯日猋面前的正是這個案子的負責人笑劍鈍。

  跟著低頭看了自己腕上的手錶一眼後,笑劍鈍露出了然的微笑。

  之前玉傾歡到他家裡接回咪吱的時候,他和負責接送的嘯日猋曾有過一面之緣,偶爾也會聽自家的小妹絮絮聒聒地提起他和玉傾歡,當然他也知道平常玉傾歡中午、下午下班時都是由嘯日猋自告奮勇負責接送,只是現在的時間已經是下午一點五十幾分了,這個討論顯然談得有些久,也難怪嘯日猋會一副急著想結束討論的模樣。

  點點頭,笑劍鈍暗忖著對於這個案子該有的共識雙方皆已達到,鑒於嘯日猋如此著急,他便徐緩地開口道:「我想這個案子大致上已經談得差不多了,今天就先…」

  語未竟,嘯日猋便急著站起身收拾桌上擺著的文件,匆匆向笑劍鈍揮了揮手示意告別;他沒料到這次的討論竟會耗費這麼久的時間,早知道便先在開會前把放在公事包裡的手機給拿出來。

  微微皺起眉,他記得今天下午玉傾歡沒有門診,要是讓六銖衣奪得先機搶先一步把人給攔截走,那麼自己豈不是得不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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