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2日 星期一

【小說】Wall

 【猋歡現代/短篇/系列】


Wall(圍牆)

  如果說作為一個學生的本分應該是專心唸書的話,那嘯日猋可能永遠都不會是個師長眼裡合格的學生。

  上課的鐘聲剛響完不久,此刻他正鬼鬼祟祟地倚著身後的水泥牆面移動腳步,警戒的視線自圍牆旁植栽的一排大樹後探出,戰戰兢兢的目光在確認過周遭沒有教官、老師之類的人士靠近後,他迅速地背過身,雙手按上比自己高出一些的牆頭,伴著手下的手勁一出,微微踮起足尖的身形也跟著一躍而上。

  翹課,對他而言就像是家常便飯,尤其是在這種放牛吃草的體育課裡。

  小心翼翼地在牆頭上挪動身體坐下,深感枯燥乏味的視線面對著操場左右顧盼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收回,往下望著身上不合規定隨意拉出下襬的白色襯衫,修長的雙腳一前一後來回憑空蹬著,嘯日猋稍稍偏過頭,悠悠地嘆了口氣,整個行動中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忘了帶一套便服來替換。

  「唉…這學校還真是無聊。」低聲埋怨了幾句,嘯日猋略為調整坐姿,他側著身體,弓起膝蓋的一足踩在牆上,另隻腳則是垂在牆邊晃著,雙手環著胸,黑亮的眸子裡映著操場上那些三三兩兩群聚而坐的同儕,學校生活於他而言依舊是這般無味且提不起勁,與其成天逼迫自己面對黑板上那些死板的文字知識,倒不如找個機會到外頭闖一闖,也藉此長長見識,再怎樣都比被釘在教室裡強上許多。

  當然,這樣的想法當然不能讓家裡的兄弟們知道,他可以想像萬一翹課這件事情傳回家中後,大哥會怎麼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著勸他,二哥則是會毫不留情地在他背後架根藤條逼他上學,他更不希望三哥和四哥在準備考試之外還要特別操心他。

  低頭看了看手錶,嘯日猋心裡盤算著應該要什麼時候回來才不會被發現,為了再次確認周遭情況而偶然抬起的目光裡,倏地又闖進了一道急匆匆的身影。隔著腳下的一排樹木,嘯日猋微微低下頭,特意伸長了頸子試圖看清來人,他在扶疏的樹影間隱約看見那穿著白衣黑裙的女孩腳步明顯地十分急促,手上還捧著一本貌似教室日誌的紙本。

  稍微壓低了身子,他快快收起盪在牆邊的左腳避免被發現,指腹來回摩娑著冒出些微鬍渣的下巴,玩味的目光仍緊盯著朝自己的方向快步走來的女學生,上課的鐘響都已經響完好一陣子,身為一個好學生實在是不該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想著想著嘯日猋不禁疑惑地開口低喃道:「不曉得是哪一班的…」

  只見來人踩著小碎步,黑色的百褶裙裙襬隨著女孩匆促的腳步而翻飛著,兩條長長的髮辮曳在腦後,雙手抱著甫從教室裡拿出來的教室日誌,皺緊了眉,女孩的神情有些懊惱,怎麼會到了上課鐘響了,才想起身為學藝股長的自己竟將教室日誌給遺忘在教室裡,看來這堂音樂課是肯定要遲到了。

  女孩邊快步走著邊瞄著周遭,從剛剛開始她便一直感覺有人在盯著她瞧,明明知道自己就快遲到了,但她還是不由得停下了腳步,略為不安的視線四下探著,直到她好奇的目光與那雙黑眸的主人對上。

  牆上有人!

  不自覺地瞪大了眼,女孩心裡的警報在見著對方的那一瞬間大響著,受到驚嚇的腳步畏縮地往後退了一些,緊緊攬著懷裡的教室日誌,看著男孩身上與自己相同的白色制服,她正猶疑著是要開口大喊教官還是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什麼都沒看到;然而,同樣的愕然也同時出現在男孩臉上,原本自適的坐姿變得有些慌亂,驚訝的視線落在那紮得整齊的髮辮上,望著那張曾在河堤邊及社團聯展上出現的側臉,似曾相識的印象讓嘯日猋心裡不禁浮起了疑問:「是她嗎?」

  就在兩人猶豫的當下,砰!

  前一刻還端坐在牆上的男孩立時摔了下來。

  「你沒事吧?」柔美的嗓音裡摻雜著幾分慌張,女孩往嘯日猋的方向跑了幾步後在他身旁蹲下,手上的教室日誌暫時被擱在草地上,關切的語調聽在嘯日猋耳裡竟有種說不出的溫暖與熟悉,因彼此的靠近而飄送過來的暗香則更坐實了他的想法,完全忘了身上的痛楚,嘯日猋無意識地張大了嘴,呆滯的視線僅是愣愣地望著眼前那張清秀的容顏。

  幾乎是毫無知覺地任由身邊的女孩費力地將自己攙扶起,喉嚨裡像是被梗住般,還處於驚訝狀態的嘯日猋完全說不出話,低垂的目光落在白色襯衫上由深藍色繡線繡出的名字,緩緩蠕動的嘴唇以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低聲念著:「玉、傾、歡。」

  「嘯同學,你還好嗎?」將人扶至一旁的樹下,玉傾歡同樣看了對方制服上繡著的名字一眼,秀氣的臉龐上有著幾分疑惑,伸出手輕推了推他的肩膀輕喚,她對於嘯日猋宛如石化般的狀態著實感到不解。

  「誰在那邊?」另一個沉厚的聲音遠遠地自另一端傳來,玉傾歡聞聲抬起頭,遠遠便見到穿著深綠色軍服的教官往這裡走來,猜想著方才這一陣的騷動已引來其他人的注意。

  回過頭匆匆看了嘯日猋一眼,玉傾歡心想著他這身的衣衫不整大概值得上一個禮拜的勞動服務吧?憐憫地嘆了口氣,未及等到嘯日猋開口回應,她便快快地把人給拉進樹幹後躲著,自己則是佯裝若無其事的樣子走出來,拉整了衣裙,彎腰拾起教室日誌,對著迎面而來的教官陪笑臉道:「教官,是我剛剛摔倒了。」

  微微皺起眉,被稱作教官的男人看了玉傾歡一眼,確認沒什麼異樣之後便對著她揮揮手答道:「沒事的話就快點去上課吧,上課鐘都響了多久了!」
 
 「是。」點點頭,玉傾歡畢恭畢敬地應了一聲,待教官的身影離去後,她才又往藏著嘯日猋的樹後走去,而這幾分鐘的時間也讓嘯日猋回復了神智,倚著樹幹站起,才平靜了幾分的心緒在見了玉傾歡之後復起漣漪。

  困窘地低下頭不敢再直視玉傾歡,嘯日猋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臉頰上的溫度已經熱到可以煎蛋了,泛著冷汗的雙手插在長褲的口袋裡,他支吾了好一陣子才終於重拾說話的能力,幾句斷斷續續的謝詞自微微開闔的口中落出:「謝、謝謝妳。」

  反觀玉傾歡倒是十分大方的朝著害羞靦腆的那人微微一笑,眼尖的她一眼便看到嘯日猋的手臂上那幾道自牆上摔下來而泛血的擦傷,稍微蹙起眉,擔憂的語氣顯而易見:「你要不要到保健室去一趟?」

  不解地抬起頭,突來的問句讓嘯日猋愣了一會兒,過了半晌他才發現手臂上的血色,緊接著搖搖頭表示拒絕道:「這點小傷不礙事的。」

  從玉傾歡微微挑起的眉看得出她的不贊同,把手上的教室日誌給擱在地上後往前踏了一步,伸手自左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條摺得方整的淡粉色手帕,順手拉起嘯日猋的受傷的手輕輕擦拭血跡,而後則是動作輕柔地將手帕壓上傷口止血,等血液止住了,她才讓嘯日猋接手按住傷口。

  大功告成後,玉傾歡才往後退了一步,重新拾起教學日誌,漾著甜美的笑容朝嘯日猋擺了擺手道別:「我先去上課了,你好好保重。」

  「呃…再見。」右手壓著左臂傷口上的手帕,嘯日猋微微屈起受傷的左臂左右輕晃著,直至那熟悉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裡,呆滯的目光才重新落在手臂上的粉色手帕上,不自覺地深深吸了口氣,嘯日猋覺得空氣裡似乎還殘存著屬於她的暗香。

  自那日的相遇之後,嘯日猋的幾位兄長發現他似乎有了一些改變,就拿早起晨跑的這件事來講吧,以往總是自家大哥每每在清晨五點整前便梳洗完畢,人還未到各兄弟的房門前敲門,那招牌的哈哈大笑便已毫不客氣地先穿透門板擾人清眠,而在他發現平時最愛賴床的小弟已先大家一步出門運動時,那感動地涕泗橫流的淚水簡直要淹沒整棟房子。

  「你看到了嗎?赤麟,我們家的白帝終於長大了!我真是欣慰呀,哈哈哈…」抹了抹奔流交錯的滂沱涕泗,一副吾家有弟初長成的模樣,這個家的一家之長皇胤又哭又笑地伏在跟自己身形相仿的二弟身上;然而,不知是大哥攬在自己肩頸的力氣過重,抑或是受不了他將自己身上的衣服權充當成手帕一個勁兒地把眼淚往自己身上抹,被喚作赤麟的男孩鐵青著一張臉,嫌惡地把眼前這荒唐的男人給狠狠推開。

  未曾停歇的感動呼號驚天動地,終於惹來另外兩扇門的開啟,同情的視線全往被大哥強迫摟著的二哥那裡去;倚著門板,揉了揉未及整理的灰色亂髮,一臉沒睡飽的絕塵與同樣開門出來探視的銀戎三哥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在場除了正為了小弟的自動自發早起而歡欣鼓舞的大哥以外,其餘的三人唯一的感想則是:「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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