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1日 星期五

【小說】清明

【鬼梁飛宇x言傾城/短篇】

  那人提著滿籃的花果款步而來,橙色的衣擺輕輕拂過遍地黃沙;風捲起漫天塵沙,騰起的沙煙使得羽睫輕閉,然她的腳步卻未為風沙所阻,最後讓她止步的,是眼前這座新塚。

  風隨著她的停步而止住,半闔的雙眸這才慢慢睜開。

  她將花籃暫置一處,在碑前跪坐著,纖指自上而下,輕輕撫過碑上鐫刻的那四字,那令她為之心折的名:

  「鬼梁飛宇」

  也不管是否有人回應,就像是自言自語,她只是輕輕的說道:「你最近過得好嗎?」

  沒讓那雙纖手閒著,她來回重複著一次次相同的動作,將籃裡的鮮花素果一一擺上,以一種緩慢而沉重的速度。

  直至香案擺置已成,她默默的拈香祝禱;閉目的那一瞬間,淚水衝破禁錮,自眼角滑下,她沒有伸手抹去它,只任它靜靜流下;她也許是等待著誰,揩去她臉上的淚珠。

  然而,不耐等待的淚珠,仍舊順著她那蒼白的臉龐,劃出一道道哀悽的弧度,一滴滴無聲滴落膝下的塵土;她知道,自己再也等不到那雙溫暖的手。

  意識朦朧中,她臉上的淚痕,似乎成了那日他臉上的血痕。

***

  她從小就具有預知未來的超能力,還記得當爹娘發現才小小年紀的她,竟然擁有這種能力時,臉上的表情有多麼驚懼。

  當時,爹娘滿懷戒慎,不住的叮囑著她:「城兒,千萬別在他人面前展現妳的能力,它可能會為妳帶來災禍。」

  她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雖然她還不是很清楚,什麼是災禍?但她唯一確定的是,如果自己擁有預知的能力,何不將它應用在幫助別人這件事上?

  於是,她老是帶著滿身的傷痕回家,為人擋災劫總得付出一點代價,就算是要搭上自己的性命;當然,知情的爹娘總不免要訓她幾頓,然後再苦口婆心的要求她:「城兒,好生收斂妳的同情心。」

  尤其是發生那件事之後,她被爹娘整整禁足了三個月。

  言家堡與鬼梁兵府,春霖境界的兩大勢力舉行盟會。身為言家堡的未來繼承人,爹娘自然也將她帶了去;縱使她覺得才十來歲的自己,跟繼承人這身份一點都沾不上邊。

  她嘟著小嘴,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一雙小腳來回空蹬著;看著雙方人馬,不停的互相打躬作揖,她小小打了個呵欠,大人們之間的盟會,她自然是沒什麼興趣的;於是,她擺脫了爹娘和僮僕們的盯視,偷偷摸摸的上了大街玩耍去。

  她眼前走著一個身穿華服的同齡男孩,從他一身富麗的衣著看得出來,這小公子必定出身大戶,但奇怪的是,他身邊竟沒有半個守衛。

  「會不會也同我一樣,偷溜上街?」

  心念一轉,她因著這自我解答而「噗嗤」一聲輕笑出來,惹得前頭那位小公子,一臉好奇的轉過身來看她。

  視線對上的那刻,她腦裡突然浮現那男孩被隻高大的棗紅馬踢倒的慘狀,更糟糕的是,她感覺身旁的氣流正開始不安的攪動著。

  「危險!」、「啊!」。

  她只來得及說出「危險」二字,男孩已「啊」的一聲被她推離,下一秒,她視線被眼前飛揚的塵沙掩住,然後,他們身旁響起人們的尖叫。

  她其實不記得什麼,甚至聽不到旁人的尖叫呼救聲,只能勉強睜著眼,看著大街上的人們,他們一張一合的嘴究竟在說些什麼?她只感覺疼痛不斷的從額上鑽出,溫熱的感覺從額際流下,逐漸漫溼衣襟。

  然後,她聽到耳邊傳來一陣細細的嗚咽聲,是那個被她推開的男孩,他臉上滴落的淚珠不停熨燙著她的臉頰,她看到男孩眼裡盛著滿滿的歉意,顫抖的握著她漸冰漸冷的手,哭啞的嗓子只斷斷續續的丟出幾個她聽不清的碎句子。

  她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來的力氣,柔弱無力的小手,自男孩溫暖的手心抽出,緩緩搭上男孩因不斷哭泣而抽搐著的肩,輕拍著肩安撫他崩解的情緒。

  她忍著痛楚向他微笑:「乖,別哭…」

  接著,她丟失了所有知覺。

  當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業已躺在熟悉的床鋪上,守在床畔的爹娘見她終於醒轉,忍不住眼眶泛著熱淚,緊緊擁著她孱弱的身子。

  為了讓她好好的養病,同時也不再讓她恣意的跑出去幫人擋災劫,爹娘對她下了禁足令。整整三個月的時間,她被迫待在言家堡裡,當個聽話的乖女兒。

  一直到後來的後來,她才知道原來那天的小男孩,是鬼梁兵府的二公子,鬼梁飛宇。

***

  後來,言家堡沒落了,昔日的威信已蕩然無存,而言家堡的所有財富,也跟著她的未婚夫一起消失無蹤,只留她獨自一人居住在凋殘的堡壘裡,落拓、無依的生存著。

  然而,她從未放棄尋找她的未婚夫,找他,並不是為了討回被騙走的家產,當然也不是為了所謂的愛;因為,她也知道她的未婚夫並不愛她,尋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她,只是將她的未婚夫視為這世上,唯一僅存的親人。

  其實,自從一一失去親人之後,她開始害怕孤獨這匹巨獸,但她卻始終孤獨的生活在沒落的言家堡中,那頭巨獸也始終盤據在她心頭,直到春霖境界一群憤怒的居民闖進這裡。

  她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會因這預知未來的能力而被指為魔女,親友的無故死亡、失蹤,春霖境界裡一切的不順遂,全都順理成章的變成她所該背負的罪名。

  她被憤怒的居民們綁在火刑台上,石頭不斷朝著刑台上的她丟砸著,但她卻不知道他們的忿怒從何而來、她的罪名又從何而來。

  「如果沒人來愛便該死,那麼,便由我來愛她。」

  也許是上蒼憐憫,讓她遇上了那位汎愛眾生的大師,佛劍分說。大師將她自刑台上解救而下,然後,讓她再次遇上了他,那個總是暗中派人保護她、始終在身後溫柔的看著她的,鬼梁飛宇。

  她一直都知道他,也始終記掛著他。

  在鬼梁兵府叨擾的這段日子裡,她假意不知過去他的暗中接濟,假意無視他眼中的情意,為的是逼退他的勇氣。

  可那人卻不見退縮,難道他不知她是個人人皆欲除之而後快的禍害?為何還要執拗的執起她雙手許諾?

  「也許,真是命。」若有所思的對上他那雙滿載深情的眼,她嘆。

  也許,她和他的命運,早在兒時相遇的那刻起,開始糾結。

  她點頭後的下一秒,他溫柔的環著她,輕輕吻上她額際那道幾乎已不可見的傷疤。

  「它見證了我們的相遇。」她和他,臉上漾著同樣會心的微笑。

***

  也許是過度的勞碌,那陣子身上那股預知未來的能力,突然被封鎖;她想著這樣也好,不需要再操心別人的未來;她現在該做的是,一個稱職的新娘、體貼的妻子。

  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著,鳳冠上垂下玲瑯的珠翠,大紅色的霞帔,小巧的繡花鞋,等拜了堂,她…就是他的妻了;而他,似是察覺了身旁佳人臉上的羞怯,厚實的手掌輕輕覆上她的小手,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許。

  行完合巹之禮,她和他攜手,微笑走入賓客之中一一敬酒回禮。

  怎奈,變數陡生。

  她在眾人的驚呼中回首,是血,漫遍他的全身,濺紅了他的面容;像是失聰了般,身旁賓客們的驚叫聲,再也傳不進她耳裡,她只看到他臉上斑斑的血痕,像是血紅色的淚水。

  她只看到他最後那抹歉然的微笑,聽到他滿懷歉意的告訴她:「傾城,對不起…」

  抱著他漸失溫度的軀體,她無可抑止的哭了,眼淚撲簌簌的掉下,就像他身上怎麼也止不住的血一樣泉湧。

  然後,她細細的哭聲打破了回憶的界線。

  她伏在他的碑上哭著,削瘦的雙肩跟著哭聲的起落,不住顫抖著。

  就像兒時他為她哭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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